《通事官（新版）》李李翔

2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这天言悠悠上完课，蒲希密没有嚷嚷着饿了赶着去吃饭，而是叫住她压低声音说：“还记得上回那个花了两万两银子买下风回雪姑娘的金陵沈玉吗？”

　　沈玉？那不是裴元吗！言悠悠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他大手笔包下群芳院设宴，听说风回雪姑娘也会出来献艺。”

　　“什么时候？”

　　“今晚。”

　　言悠悠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蒲希密挤眉弄眼说：“他给我爹下帖子，我看见了。”

　　言悠悠问：“然后呢？他设他的宴，请的是你爹，关你什么事？”

　　蒲希密憋了半晌说：“我想再看一眼风回雪姑娘。”自从见过风回雪之后，她的绝世容颜便时常出现在青春萌动的少年人的梦中。

　　言悠悠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请帖。”这种私人宴会不像上次的梳笼宴，没有请帖是绝对混不进去的。见周围没人，忍不住说：“你搞清楚，我是你先生，没骂你一顿就不错了，是绝对不会带你去那种地方的。”万一被蒲寿禄知道，她的差事都要丢了。

　　蒲希密根本不当回事，神秘兮兮说：“咱俩想个办法混进去呗。”

　　言悠悠一口拒绝：“我才不去。”

　　蒲希密不高兴了，觉得她一点都不仗义，说：“少来，上回你说不去，最后不也偷偷去了吗？我都没跟人说，一直帮你瞒着。还有，你还借了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呢。”

　　真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债主是大爷，言悠悠顿时无语，好半天说：“你一定要去？”

　　蒲希密点头。

　　“你想怎么混进去？”

　　蒲希密原本打算扮成下人小厮爬墙钻洞溜进去，言悠悠摇头说：“要去就光明正大的去。”叫来一个下人，吩咐说：“你去打听一下，蒲老爷回来没，就说少爷有事找他。”

　　蒲希密吓一跳：“你干嘛？我爹听说我逛窑子，会打死我的。”

　　言悠悠说：“你爹人老成精，你以为上次的事他不知道吗？既然没说，大概觉得根本就不是个事儿。你想去，就老老实实跟他说，让他带你去，别自作聪明阳奉阴违。”

　　蒲希密对他爹甚是畏惧，在言悠悠反复劝说下，最后同意去说，却道：“你跟我一起去，我爹要是打我，你还能在一旁求求情。”

　　言悠悠只好答应。

　　当蒲希密低着头支支吾吾说出请求时，蒲寿禄正在喝茶，端起碗盖缓缓拨动碗里的茶叶，轻轻吹动，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好半天才说话，“哦，你想去群芳院？”

　　蒲希密等的久了，正忐忑不安，一口心提到嗓子眼，硬着头皮说：“儿子不敢有别的念头，就，就是想去长长见识。”

　　蒲寿禄把茶放回桌上，不甚在意地说：“再过几个月你就十四了，去看看也好，以后你要继承家业，少不得出入这种场合，也该学学怎么应酬来往。”

　　蒲希密顿时大喜。

　　蒲寿禄又说：“听说这个沈玉请了许多外国商人，尤其是在泉州的大食人，一个不落，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跟言先生说一声，请她一起来，说不定用得上她。”

　　蒲希密忙答应一声，跑去外面告诉言悠悠。

　　言悠悠回去做准备，跟石榴说了这事，表示她晚上会晚点回来，让她留门。石榴十分担心，“又要晚归啊，要是又碰到上回那样的事怎么办？”想起丁秀才一事，两人顿时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不已。

　　石榴问：“姑娘，你能带我一起去吗？回来的路上好歹有个伴。群芳院我熟啊，去了也不乱走，就在厨房待着。”

　　言悠悠想想也行，“那你扮成小厮，不过我的衣服你穿着是不是大啊。”石榴挑了件旧的石青圆领袍试了试，长了一截，说：“可以改短，不过改短后姑娘就穿不了了。”言悠悠说：“那这件就给你穿，以后你跟我出门的机会多着呢，打扮成小厮更方便，你别嫌弃，等有了钱再给你做新的。”石榴忙说：“不用做新的，这件就很好，没补过也没破，颜色还没褪呢，不过洗了几回，以前在家时，这样的就是新衣裳了。以后跟姑娘出门，我就穿这件，不给姑娘丢脸就行。”

　　石榴拿出针线改衣服，言悠悠去洗头。夏天天热，石榴每天早上在院子晾两大桶水，晒到这会儿，已是滚烫，言悠悠洗头还要掺凉水。等头发晾到半干，她再去洗澡，打扮妥当，太阳已经西下。石榴也换上圆领袍，头发挽起来，戴了顶软布帽，乍眼一看颇像小厮。两人锁好门出来，走了两条街来到蒲家。

　　蒲希密已经在等着，他今天穿戴一新，戴了一顶红绒球系带金丝冠，显得贵气又不失少年人的活泼灵动。言悠悠说石榴也去，他无所谓的点点头，一个劲的催下人：“去看看老爷好了没。”

　　等到天色微暗时，下人终于来回：“老爷起身了。”蒲希密和言悠悠忙到门口等候。一行人坐车往群芳院驶去。

　　南曲巷还是那样热闹喧嚣灯火辉煌，群芳院却不像往日那样车水马龙客似云来，旁边站着两排青衣小厮，个个轩昂挺拔，气势不凡，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裴元亲自站在门口迎客，见到蒲寿禄忙上前两步，拱手说：“蒲老板大驾光临，荣幸之至，里面请。”眼睛一扫，瞟见后面跟着的言悠悠，神情一顿，很快装作没看见。言悠悠也装不认识他，跟在蒲希密后面往里走。

　　小唐和小孙负责领路。小唐眼睛尖，老远就看见了，轻声说：“啊，是言姑娘。”

　　小孙忙问在哪儿。

　　小唐指给他看。

　　裴元斥道：“交头接耳成何体统，小唐，你去安排客人带来的车夫小厮等人，给他们拿些吃的喝的。”

　　小唐答应一声，自去了。

　　裴元此次在群芳院的大厅设宴，乃是一人一席，矮凳高几，凭桌而食。两边又有女伎乐工，弹奏着轻柔舒缓的曲子。人尚未到齐，一张长条桌上摆满清茶果品，以供客人随意取用。蒲寿禄大名鼎鼎，早被认识的人请去说话。蒲希密则站在那里四处张望，问言悠悠：“风回雪姑娘什么时候出来啊？”

　　言悠悠不理他，走到桌前，见荔枝连枝干绑着堆成一座小山模样，底下用冰镇着，不由得暗叹奢侈，旁边还有一大盘新鲜的莲蓬，翠绿可爱。她剥了个莲蓬慢慢吃着，不老不嫩，清甜润喉，就是连莲心一起吃也不苦，倒十分喜欢。

　　一个莲蓬未吃完，听的门口一阵喧哗，抬头一看，裴元领着苏莱曼等一行人进来。

　　时间不早，裴元正要带苏莱曼入座，却见他停下来，远远的跟言悠悠打招呼，“言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言悠悠忙扔下莲蓬，走了过来，笑问：“姬玛可好？”

　　苏莱曼笑道：“挺好，就是言姑娘不去找她，整日无聊。言姑娘上次送来的双皮奶我吃了，甚是美味，姬玛现在也会做了，还没谢过你呢。”

　　言悠悠忙说：“无妨无妨，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苏莱曼旁边一个白袍大胡子用大食语问他：“这人是谁？”他不大懂中国话，以为言悠悠是男的，因此问的时候用的是他而非她。

　　言悠悠看了他一眼。

　　苏莱曼忙介绍说：“这位是伊萨，是我的同乡，刚到中国。这位是言姑娘，一位中国通事，精通大食语。”

　　伊萨顿时来了兴趣，问：“你是通事，会大食语？”

　　言悠悠点头，用大食语打过招呼，又问他到中国感想如何，海上航行危不危险。伊萨大谈此次航行中遇到的风暴，当时雷雨交加，大浪滔天，惊险非常，言悠悠听的时不时惊呼一声，两人一来一往，聊得倒是颇为投机。

　　裴元见状十分惊讶，他才知道言悠悠竟然会说大食话，而且还说得这么好！

　　李青云走过来捅了捅他说：“你不是说要找通事吗？”用下巴指了指言悠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

　　裴元心中的震惊还没缓过来，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言悠悠，说：“人到的差不多了，开席吧。”李青云点头，下去吩咐。

　　一声清越的钟罄声响起，众人停下说话，依次落座。侍女们捧着碗盘鱼贯而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分花拂柳而来，每一席都有一位姑娘作陪，跪在一旁执壶安箸。

　　言悠悠和蒲希密坐在蒲寿禄后面，炸酱贴沙鱼一端上来，她就尝出是盛远酒楼大厨做的，不由得大快朵颐。

　　裴元坐在主位，端起酒杯致词：“今日恰逢其会，胜友如云，高朋满座，沈某荣幸之至。值此清风明月之际，如此良夜，欢聚一堂，岂能有酒无歌？”说着双掌啪啪两声，丝竹声起，一队身着轻纱薄衣的舞女踏着音乐飘然而至。

　　舞女不过是开胃小菜，舞到一半时，一个身穿宽袍长袖粉色莲衣的女子突然出现，只见她黑发白肤，赤足而来，轻移莲步，檀口微张，“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歌声缥缈，犹如天籁，人亦缥缈，恰似天人，正是一夜之间名震泉州的风回雪。

　　众人看的目不转睛，听的如痴如醉，对裴元是又羡慕又嫉恨，如此才情，如此绝色，真不愧是价值两万两银子的妙人，果然才子佳人，无财不佳人。

　　蒲希密更是魂飞天外，呆立当场，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一曲完毕，风回雪行礼下去，他还没回过神来。

　　言悠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取笑道：“魂都被勾走了。”

　　蒲希密顿时赧然，不好意思说：“风回雪姑娘真是太美了，美的不似凡人。”

　　言悠悠点头，评论道：“不但人美，更有天赋，歌唱的真好，音色得天独厚，清灵中带着一丝慵懒，别具特色。”她原本不喜欢这种抒情曲风，刚才都听入神了。

　　风回雪一曲掀起宴会高潮，酒酣耳热之际，裴元让人抬来一个大木箱，里面是各色绸缎。裴元示意大家上前看，说：“沈家号称江南第一绸缎商，这些便是沈某此次带来的上好绸缎，用料、做工、样式无一不精，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造了这么久的势，裴元终于亮出了他的终极目的——卖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