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皇妃传》夏季青池

17、骗子

　　六月十五日，午后，东宫小竹林。

　　寒嫣被细柳带到小竹林里，她说小竹林里凉爽可以避暑。寒嫣觉得细柳奇怪，暗中藏了一枝粗长的银针在袖中以备所需。但是她们刚到小竹林，寒嫣就看见夜雨已经站在小竹林的入口处，他和细柳打了个照面，细柳甜甜一笑。

　　“今日殿下在竹林里设凉宴请小娘前去。”夜雨上前来对寒嫣说，并示意她往竹林里走。

　　寒嫣看了一眼夜雨，动身往竹林中行去。她穿着一身青色飘逸的衣裳，与翠色竹林相得益彰。

　　细柳抬头觑了夜雨一眼，说道，“我在这里候着，若有动静，院外还有太妃的侍女，我只得叫唤人了”。

　　说罢就暂立在竹林外，一则听里面的动静，二则替他们把风。

　　“多谢。”夜雨躬身谢过她，然后转身往竹林里行去。

　　寒嫣立在翠竹下，竹子碧绿修长，她的身形一样细瘦婀娜。

　　夜雨走过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称呼她。

　　寒嫣转过身，用着一种感激的目光看着夜雨。

　　“谢谢你。”寒嫣对夜雨说，那双大大迷人的眼睛里不觉地闪现出一丝泪花的影子。但是那影子就像秦淮河上的暗潮，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我骗细柳说是皇太孙要见你，只有一点时间，我们长话短说……”夜雨边说边看着小竹林的另一个入口。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夜雨问，“你不是在秣陵县吗？你阿母呢”？

　　寒嫣：“是她把我送进来的。”

　　夜雨大惊：“什么？！不是马澄将你带来的吗？你阿母为什么要把你送到这来？”

　　寒嫣：“她收养我只是为了将我当作她的一枚棋子，她想要的是皇太孙……”

　　竹林外传来细柳的声音：“我拿了东西回来了，小娘你们在哪呢……”

　　夜雨拉着寒嫣往竹林里另一条小径走。

　　寒嫣：“你要想办法告诉皇太孙，告诉他太妃不许他得到我的原因是因为只有帝王才能得到我，否则他就要有灾祸……”

　　夜雨：“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他？嫣娘，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细柳：“小娘！小娘！你们在哪呢？”

　　细柳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竹林的小径已经快到尽头，夜雨只得停住脚步。

　　夜雨握着寒嫣的手，炎炎夏日里，她的手竟然是冰冷的。而且，夜雨仔细看她的脸，发现耳畔边细发处有一条细浅的伤痕。

　　“你……你怎么了？”夜雨惊诧地问。

　　寒嫣从怀中取出一方小纸包塞到夜雨手中。

　　“拜托你找人看看这是什么？还有，别忘了我说的，告诉皇太孙原因。”

　　寒嫣急匆匆地说，她再一次抓住可能的希望，就像在华林园里毅然推倒屏风那样。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冷？”

　　“嫣娘丢了！我要找人去了！”细柳警告似的高声说，并且声音就在一丛之外。

　　夜雨和寒嫣不能再说了。

　　夜雨转身往细柳说话的方向走去，他指着眼前的出处告诉寒嫣，“从那走出去，皇太孙在不远处，我把细柳领去”。

　　寒嫣已经明白夜雨用意，于是快步往竹林外走去。

　　夜雨返回正好拦住细柳，与他闲说了几句关于她伤势的事。细柳虽然有意夜雨，但是想到寒嫣的身子关系重大，也不敢和夜雨掰扯太多，说了几句以后就往前来找寒嫣。

　　细柳匆匆地穿过竹林，出了竹林口，细柳远远地曲水那边萧昭业正和寒嫣在一处，而且萧昭业已经毛手毛脚地想要拉扯寒嫣。

　　细柳估摸了时间，赶忙先返身跑回去唤了其他侍女过来，然后再小跑过桥去阻止萧昭业。

　　萧昭业看见细柳，顿时火冒三丈。他好不容易得了个和寒嫣独处的机会，正想着借此机会一亲美人芳泽，谁想到他才刚见到寒嫣，好话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细柳就来了，而且是一副要当场捉奸的阵势。

　　萧昭业大怒，虽然让夜雨用英雄救美之计来拉拢细柳是他想出的计策，但眼下萧昭业还是深恨那天没有真的将她扒光打死。

　　“太妃请小娘回宫说话。”细柳说。

　　后面王宝明宫里十几个侍女等着。

　　萧昭业又忍不住狠狠地骂了细柳一顿，然而还是无可奈何，只得由她将寒嫣领走。

　　寒嫣离开竹林的时候，夜雨站在林边。他看着寒嫣的背影，手里握着她给的那一小包物件。寒嫣经过他身边时他又看见了她耳畔那道细微的伤痕。

　　寒嫣走后，他将那小包东西打开，是一种杂色的粉末，闻着有硫黄的味道，看着像是药石。

　　寒嫣身上为什么会带着这样东西呢？为何她自己带着却又不知道是何物呢？夜雨看着这小包东西，头脑中闪过许多疑问。

　　出了宫，夜雨一刻也没有耽误，马上回到府里。自从萧顺之去世后，萧夜雨就跟着三兄萧衍来到建康城的宅邸居住。

　　萧衍原是丹阳尹，因为丁忧去官在家。礼法里丁父母忧要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要守孝尽孝，不能再入仕途为官，否则视为大不孝。然而礼法虽然如此规定，但对于身份重要的人却难以实行，他们或者会被君王强行“夺志”，不然也会以其他方式来参与仕政。

　　萧衍虽然解官丁忧在家，但是萧家的门庭却不时地有人来访。萧衍为人豁达，喜好结交各种类型的人，来访的人里有的是政客、有的是文士、还有的是隐士僧人。夜雨知道这些人中有一位很受三兄推重的僧人，他的法号檀心，不仅善于谈玄，据说要精于药石。

　　夜雨于是拿着药粉到建元寺去找檀心。

　　建元寺在建康城北鸡笼山上，原名栖玄寺，宋朝时改为栖元寺，到了现今的齐朝，又改名为建元寺。

　　夜雨到建元寺时是黄昏。金色的夕照笼罩着整座鸡笼山，建元寺依山而建，葱茏的草木掩映着这座百年古刹，霞光使它显得静谧又恢弘。

　　夜雨沿着石阶到达山门时，山门正要关闭。他请知客僧帮忙向檀心递了名帖，不多时知客僧再出来，说檀心请他进去。

　　夜雨进了建元寺，寺中许多大树，树干粗壮，风叶莎莎。

　　檀心住在距离藏经阁不远的僧寮里，他刚刚从大雄宝殿里诵经出来。

　　“十一郎何事来扣山门？”檀心见了夜雨，微笑着问。

　　檀心穿着一件僧衣，形容瘦小，眼睛却炯炯有神，脸上时常挂着温和的微笑。他不时出入萧衍府上，也随着萧衍称呼夜雨为“十一郎”。他们虽然相识，但是夜雨没有真正与他打过交道，只知道三兄说起过他懂得许多“偏门”的事情。

　　“有事来求法师开解。”夜雨答，随即将怀中的小粉包拿出来。当时微风拂庭，夜雨为免粉包被风吹撒，特意地请檀心移步到廊下避风的地方。

　　“有位朋友托付夜雨帮忙查探此物的究竟，听家兄说起法师博闻多知，尤其对于药石所知甚多。所以夜雨来请法师帮忙，看看这究竟是什么？”

　　檀心将粉包打开呈到檀心面前。

　　檀心捡起一枝小树枝拨弄杂色的粉末仔细查看着，并轻轻地以手扇风将气味送进鼻中。

　　“你的朋友从哪里得来的这物？”檀心问。

　　夜雨：“我没有细问，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何物？”

　　檀心微蹙着眉头，但是脸上仍然露着温和的微笑。

　　“光看这些颜色我无法确切地知道里面包含了什么，但看起来是药石一类，因为这里头有三味药可以确知。”

　　夜雨：“哪三味？”

　　檀心用树枝拨弄药粉，指着其中紫色的粉末说道，“这是紫石英”，又指着明黄色粉末，“这是雄黄”，最后在雄黄粉的明黄中翻出淡黄的颜色，“这是硫黄”。

　　夜雨虽然不通医理，但是檀心说的这三味药都听说过。

　　檀心：“这三味药石属常见药石，尤其是紫石英，方士所炼的丹药常用，魏晋时人所服的五石散中也有紫石英。所以这粉末大约也是药石一类的物件，但是其颜色掺杂，也许还有绿松石、赭石及其他无色药石，眼下还不能完全确知完全包含了多少。”

　　夜雨：“这些药石，紫石英、硫黄、雄黄一般治何病症？”

　　檀心：“紫石英在《神农本草经》中被列为玉部上品，性温无毒，若是用来治病，多用来补不足，女子有风寒在子宫无孕者可以服食。除了治病外，紫石英也多用于炼丹养生，方士常于山中采紫石英锻炼丹药。至于硫黄、雄黄，或内用或外用，多治疮、痈、疽外伤之病。然而药石虽各有性状，但是单独用之的功效与合而用之、多量少量搭配用之又不相同。有时治寒症的药也可以治热症，需得知道其他几味药石的确切才行。”

　　夜雨大约听明白了檀心的话，尽管他急切地想知道这些粉末究竟是什么，用来做什么，但也不得不等檀心花时间来弄清楚。

　　他拜托檀心帮他将这些粉末的成分和用途弄清楚，檀心虽然原来与夜雨交道不多，但也很爽快地答应下这件事。他答应夜雨，只要他知道药粉里的确切药石和功用就到萧府去告知他。

　　夜雨百般感谢后才离开了建元寺，彼时依然红霞漫天，绚烂无比。

　　见过檀心后，夜雨一边等待着檀心的消息，一边照常到东宫去行走。虽然上一次在竹林里萧昭业没能得逞，但是夜雨真的办成了让他和寒嫣单独相见这事让萧昭业对夜雨有了好感，唤他一起玩乐的次数更多了。

　　另一方面，细柳则越发地倾心于夜雨，并且认为夜雨也有意于自己。出于这个原因，细柳对于萧昭业和寒嫣的监视放松了许多，一是她认为这是在帮助夜雨讨好萧昭业，二则是她的心思已经迁移到了夜雨的身上。

　　夜雨因此见到寒嫣的次数也多了。但是随着细柳监视的放松，萧昭业对寒嫣也越发失了规矩，有时让她同榻而坐，有时还要拉拽她的手臂。虽然夜雨总是想方设法为她化解，但是寒嫣的眉头依然越来越局促，脸色也越发地苍白清冷。

　　夜雨心急如焚，出了东宫后就到建元寺去找檀心，因为他总觉得寒嫣身体的变化与那些药粉有着莫大的联系。

　　但是檀心出门了，寺里的僧人告诉他，在他来访后的第三天檀心就出门去了，至今未归。

　　夜雨慌了神，如果檀心是去寻找药石的答案还好，如果不是，那么他带走了药粉，现在夜雨想另寻高明也没有办法了。

　　于是他想出了一条险计。

　　他请求细柳让他和寒嫣单独见上一面，萧昭业有几句话要传达给她。

　　细柳问：“他们不是常常见面吗？为何还要公子传达？”

　　夜雨：“那些话皇太孙不希望在众人面前说，或者你愿意让他们再单独见上一面？”

　　细柳：“那还是不行，上次差点闹出事来。我只许他们玩的时候随意点就罢了。”

　　夜雨：“那就是了，所以皇太孙让我转达几句话。”

　　细柳：“为何不写信呢？不是比你转达更好么？”

　　夜雨：“皇太孙担心信件被他人看见，不如转达几句话没有痕迹，你也不用担心被问失职之罪。”

　　细柳没有再可问的了，看在是夜雨来说的份上答应了许他和寒嫣单独见上一面转达几句话，但是她心里还是隐约觉得事情奇怪。

　　夜雨和寒嫣悄悄地见上了面，他觉得这次见到寒嫣，她的脸色更差了，惨白得让人心疼。

　　“还有那药粉吗？再给我一些，我再找人看看。”夜雨低声地说。

　　他和寒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细柳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寒嫣：“阿母还没有送进来，我这里没有了。”

　　夜雨又大吃一惊。

　　“这药石是你阿母给你的？是你在吃吗？你为何要吃？”夜雨说着，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些。

　　寒嫣知道细柳在看着，连忙后退了两步。

　　她看着夜雨，眼中噙着泪花，但是却仍然尽力保持着一贯的隐忍坚毅。

　　“我不能和你说太多，萧公子，你告诉皇太孙了吗？你要告诉他为什么不能得到我……”

　　夜雨：“为什么啊？你……你究竟在做什么？你什么也不告诉我，我怎样帮你呢？”

　　细柳觉得两人情态有异，已经准备走过来。

　　寒嫣：“你把我说的告诉皇太孙，一定要告诉他。只要我阿母进了东宫，我离开这里的日子就不远了。”

　　说到这里时，寒嫣脸上的悲戚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坚定。

　　细柳走过来了。

　　寒嫣立刻收拾了眼眶中的泪水，与夜雨保持着相敬的姿态。

　　细柳看了他们一眼，“请”寒嫣回去了。

　　和夜雨一别后，寒嫣回到王宝明的宫里，一路上细柳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并且似乎总有话想问出口。

　　寒嫣一如往常的“冷面默然”。无论是在杨天姑的烟雨斋中，还是在东宫里，她都是这样的神色。因为这世间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展露开心的笑容，虽然只有十岁，但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二十岁、三十岁。

　　回到王宝明宫里，寒嫣先去向王宝明问安，其实就是向她禀报自己已经归来，一切相安无事。

　　问完安后寒嫣则回到自己的屋里，她的屋子就在王宝明屋子的旁边，在同一个院子里。她回到自己的屋里后，细柳的任务就完成了，看管她的责任就落到院子里其他侍女的身上。

　　寒嫣推开屋子的门，细柳就站在一边，通常这个时候她就可以走了。但是今天她没有走，刚刚一路上那些欲言又止的话似乎再也忍不住了。

　　“萧公子对你说什么了？”细柳问。每当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细柳就称呼她为“你”。

　　她当然知道寒嫣绝非王宝明心甘情愿认的义女，那只是她的监视对象罢了。

　　寒嫣：“没什么。”

　　细柳：“是皇太孙要转达给你的话么？”

　　寒嫣看着细柳。在杨天姑手下成长了十年，寒嫣太懂得女人脸上细微表情与男人之间的联系了。

　　从她失踪的那晚开始，寒嫣就知道她看夜雨的眼神不一样了。

　　她回到答细柳：“是。”

　　细柳狐疑地看着她。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总之，你不要打萧公子的主意，已经有那么多男人喜欢你，不差萧公子这一个。”细柳不自觉语带警告地对寒嫣说。

　　寒嫣没有再回答细柳的话，她走进屋里，将门关上。

　　细柳没有得到她的承诺，心里总有点气，好像寒嫣不敢回答她的话就是要抢夜雨一般。她怀着恼怒回头看了一眼寒嫣的屋门，忿忿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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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萧昭业日记4》
时间：永明十一年四月初七
天气：晴
心情：气死了！
说好的单独见嫣娘呢？！
本太孙吃了大力丸喝了公牛酒，
你就让宝宝摸一下手手？！
细柳绿茶婊！b-i-a-o！biubiu!
明日歇，宝宝喘口气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