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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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李承乾射杀传教使 袁碧卿出家号辩机
前文说道李承乾娱悦声色，戏侮明达已成旧话，且说李元昌持画惹得碧卿他们争相窥看，十分新奇。原来这李元昌嫌“空手套白狼”无甚新意，倒不如以画助兴，他日还能哄抬身价。言归正传。单说李元昌将《虎豹杂鸷鸟图》呈上，那两个身穿布道袍的也不言语，只是笑。老的心存妙诀，小的口念咒语，挥麈生成金光，刺破轻烟薄雾，但见鸷鸟飞举，虎豹相博，声之大，足以震屋瓦，惊天地。承乾虽胆战，然平生所未见，也为之叫绝。李元昌见之，当下对韦灵符再无怀疑。
不多时，忽有下属小吏越礼闯进，报说有虎豹光顾，恭请太子移驾。承乾大笑道：“幻人视听，何须惊慌。”碧卿与袁守望有目共睹，连连称奇。不想韦灵符有这般出神入化，仿声惟妙惟肖，毫无半点破绽。碧卿小声道：“阿耶，道人捻诀施法，后来缄口不言，既唤『口技』，不曾见他开口，又听虎豹嘶喊咆哮，究其为何？”袁守望笑道：“昔日我曾任巂州刺史，识得梵僧秘授神理，那道人所使《虎豹杂鸷鸟图》，乃幻术之中名为『绘形』『绘声』伎俩。虎豹鸷鸟，皆为『绘形』;虎啸鸷鸣，鸣于『绘声』。发音者借口鼻喉胸腹，共振调节，故而发声。”
言未毕，一扶长箭忽朝碧卿胸口飞来，危在旦夕。说此时那时快，袁守望目光是何等锐利，随身抽出唐刀格挡。只在须臾之间，火光四溅，箭镞擦过环首刀，即刻斩为两截。刃心竟被箭镞划过一道银褶，触目惊心。袁守望暗叫‘好大气力！’，只震得双手筋麻骨软。再看太子不知何时察觉，手持弓矢意欲加害。有道是：虎父无犬子！原来承乾与太宗箭术并无二致，臂力同样惊人。袁碧卿毕竟命在弦上，吓得不敢喘息，莫不是袁公提早发现，恐怕已成箭下一鬼。
但见李元昌按下云首，立在承乾之侧大声喝道：“宵小鼠辈，焉敢逞凶？”袁守望见状，对碧卿现出悲戚，兀自垂泪道：“吾观太子生性多疑，擒之问罪，必死无生。你我受缚是小，误了佛事是大。与其所杀，不如反出，还有一线生机。”碧卿不可抑制，全凭父亲主张。又听袁守望叹道：“为父居官朝廷，与太子殿下亦曾有个照面。为免更多节外生枝，不应显现真容为好。”二人一拍即合，不等承乾他们反应，复施幂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窗逃出。众人大惊，李元昌冲门而去，高呼：“贼子休走！”当下惊动士卒，纷纷出动，承乾与韦灵符等紧追其后，合力围剿。
待到碧卿破窗堕地，已是烟消雾散。见石柱栓有几匹大宛马，骨大筋粗，体格彪悍，乃承乾绢马市所获。这绢马市设在阴山道，回唐互市，马如游龙。自不必说！只说那袁守望叫道：“快上马！”二人夺马而逃。那马是去势之马，性情较稳，已由牧主驯化，任人骑乘。承乾眼望骟马绝影逸尘，不慌忙着了小厮执箭。君且看！他唤得是『一鸣惊雁箭』，搬得是『天策府神弓』，长有五尺，蹭着皮破，迎着风响。不消看，果然疾速，一箭射冲袁公胸骨，五脏俱裂，应弦而亡。
也注定袁碧卿命不该绝，好在又杀出些鬼雾阴云，蛇蝎当道。那内侍唐兵看见，个个惊惶，步步退怯。稍怠慢了些时，便跑了袁郎，丢了尸身。只气得承乾大怒，元昌叹气：“贼子脱逃，必生祸患。”唯那韦灵符镇定自若，笑道：“不妨，不妨！”着令秦英捣砂描符，捻作罗刹与夜叉，形似猪猡，声如鬼哭;以气吹之，东西追捕。想那承乾顾己太子，因偷出宫，不易张扬，遂派元昌连夜拿人，又吩咐羁縻州府，大小官驿，有携尸夷狄者，就地屠杀。列位可评个理，想那碧卿没了父亲，又当细作，满心冤孽，又何处去伸？子不闻太宗诗云：‘惊雁落虚弦，啼猿悲急箭。’不消说，这袁姓父子未尝不是『啼猿』？只道是苦煞了貌美儿郎：天策府上惊神雁，北阴山下哭亡灵。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却说得风平雾散，天未还明。承乾同元昌至韦灵符处，笑道：“今番得见仙家妙术，可谓广开眼界，福德丰厚。若非相告，焉知梁上藏人？今若久宿，必为所害矣！真仙若讨封赏，本宫自当如愿。”韦灵符与其徒弟点首含笑，并不邀功。介位看官，此次您说差了，那韦灵符虽是方家术士，也是贪慕虚荣的主，没甚大本事，何况唐市，行术颇多，安能成什么气候？不如趁此良机随承乾入宫，从此至今是珍馐果腹，不再是饮露吸风;明儿个是活色生香，不再是死吃穷穿。此是后话了。另说。
单说袁碧卿因奇象与毒蛊护他周全，用良马驮尸身逃至戈壁沙漠。此时袁守望箭柄已断，尸身冰冷僵硬而滑落沙尘，碧卿目睹亲死，悲恸欲绝。忽见数十里黄沙席卷，上方天空风驰电掣，黑云笼罩，又有罗刹鬼手持刀斧，夜叉怪肩扛枪槊，音如狮吼，声聒于耳，杀气腾腾赶到，不是韦灵符捻作阴兵是甚。碧卿哀莫大于心死，便做好厮杀同袁守望阴间相聚。这袁碧卿幼时袁守望也教他使些拳脚弄些刀枪，如今正好派上用场。怎奈他凡人一个，单枪独马，自然不敌鬼王地精。那罗刹不畏白刃，刀不见血;那夜叉任他劈砍，创伤即愈。碧卿大为骇异，自知必死无疑。
眼下遭遇险情，欲被罗刹所杀。忽闻法师偈言《法华经》而来，飘音千里，殊为不凡：
若不顺我咒，恼说乱法者，
头破作七分，如阿梨树枝。
如杀父母罪，亦如压油殃，
斗秤欺诳人，调达破僧罪，
犯此法师者，当获如是殃。
咒毕风沙静止，夜叉形灭，罗刹逃隐，一符掷地，焚之青色。法师道：“此歪门邪道也。”碧卿闻法师能解难，顿首泣道：“法师救我、救我阿耶！”
你道法师何人？乃玄琬大师。玄琬法师叹道：“命中定数，非道术所能救也。”碧卿听之，忿怒道：“太子杀我阿耶，此仇不报愧为人子。”玄琬法师惊道：“施主可是婺州袁太尉公子？”碧卿止住泪，答道：“正是。”玄琬法师道：“果真是了。某日贫僧梦菩萨告云：‘有婺州袁公行路阴山逢凶身亡，因念有功佛教，种下善果，我自送他回归极乐，不堕泥犁之苦。小儿天资聪颖，命带神职，需你护持拜道岳为师，方可顿开慧府。’如菩萨言，吾观你周身放光明，他日必成大器。然有“女色之祸”，须坚守自律，戒淫止色，方能重塑金身。”碧卿泣而不言，只将袁守望收殓殡葬，一路号泣不止。
玄琬法师诚心念佛，捻珠经诵，为袁守望超度，但见空中芬芳清越，飘然升天。只等碧卿殡殓完毕，哭也哭累，天已晴明。玄琬法师还有话说，不巧承乾派出兵马追到，步步逼近。玄琬法师催唤道：“事已至此，此地不宜久留。还望施主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要紧。”碧卿绕冢悲怆，执意守尸。法师道无妨，作使障眼法，掩盖墓冢，顺便将碧卿留下些蛛丝马迹，也一概遮蔽过去。追兵尾随其后，无迹可寻，遂返。
自古道：魂离于魄，必有所游。且说袁守望被承乾所杀，一时魂离躯体，滞留死地，被鬼吏钳住，要捉拿他进幽冥。袁守望大惧，连连哀求：“差爷宽恩，小老饮恨而亡，且人间一事未了，望禀阎君放我还阳;事成，必当归返。”黑白无常听完，不禁叱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快走快走，休得啰嗦！”说着，对其拳打脚踢。袁守望因是新鬼，本就体弱魂虚，哪里禁受住如此妄加酷刑，吃了一些痛楚，便已苦不堪言，岂敢不遵从。
正欲走，忽地电闪雷鸣，神光贯穿云霄。见一真人，白衣素净，手托钵盂，名曰『阿罗汉』，呼道：“哪里去？”无常二鬼视之，因忌惮佛威，不敢近身，颤道：“我等在此，拘他入狱。”那阿罗汉笑道：“此是袁公，颇有善业。地藏菩萨与阎君讲明，随我投生天界，不可阻拦，其子入我沙门，亦不能夺其性命。”鬼乃去。阿罗汉又对袁守望道：“佛道争论，浩劫长远;汝为佛法，小心守护;今遭凶祸，不必懊丧。汝今身坏，成就佛果;我自接引，永离诸苦。”袁守望听之，感激涕零。至此功德圆满，不表。
再说袁碧卿因玄琬法师保他无恙，带回客舍为其续骨。这客舍又非寻常客舍，提供士庶贫民投迹，而是太子请来玄琬法师授戒说法，便于请教佛理之所，故不对外开放。有道是：危险之地，便是安全之地。这日亭午，碧卿枯坐客舍，昏昏噩噩，不知竟过了半日有余。此时玄琬法师自外讲经回来，见碧卿这等魂不守舍，难免担忧道：“檀越心伤，恐思父成疾矣！”遂邀盘膝而坐，吟诵《金刚经》。惟见得客舍香风袅袅，佛光隐隐，吟诵琅琅，经久不散。
诵毕，玄琬法师见其面有容光，少了意气消沉，便嘱他每日按时吟诵，可使杂念全无。只是经诵虽能镇定心神，却也难消心病，还须放下仇恨为好。碧卿谢过玄琬法师，暗自思忖道：‘阿耶原是去请释法琳，熟料世事无常，命丧在阴山下。如今我何不完成遗愿，好教他泉下慰之。’想着，倒身下拜道：“伏乞法师不弃，携我入至长安。”玄琬法师慌忙扶起道：“吾知你心中所想，适才讲学归来，见各方势力围堵，疑似昨夜闹大，汝傍我身，人多眼杂，必将识破。贫僧一身朽骨，不足挂碍。小郎若擒，只怕凶多吉少。”
碧卿道：“法师勿虑，可削去我这三千尘发，认做一个小沙弥，亦为不可？”
玄琬法师正色道：“孔子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岂能儿戏？小郎前程似锦，若非思慕空门，不宜出家为僧。况且唐律纷杂、道条错节，剃度岂非易耳？到时身受杖刑，累及父母，无益于事耶。”
碧卿呜咽道：“法师此言差矣！‘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阿耶在时有意让我受戒，我以父母尚在搪塞。今阿耶尸骨未寒，佛事未成，不忍将之夙愿，付与东流。父兮生我，愿奠在天之灵，以慰九泉之下，煦伏之恩。”
玄琬法师闻之甚喜，不过是以言语试之，遂抚髯笑道：“孝感动天！一旦遁入空门，再无悔意？”
碧卿道：“绝无悔意！”
玄琬法师叹道：“天地造化！前有小沙弥，法名『辩机』，不幸早夭，未达官府。郎与之年岁相仿，不疑有他;可持此度牒，暂避灾祸。”
碧卿稽首道：“父给我生命，佛给我慧命。承蒙法师恩德，虽死不能报也。”
玄琬法师笑道：“阿弥陀佛！今汝为己活，也为『辩机』生！我闻佛言，“师从道岳”，缘定于天，不可违背。历经此难，我自促成师徒良缘。”碧卿拜谢，遂把道岳法师来家中一事告之。玄琬法师大笑，更为深信不疑。俄而沐浴斋戒，为其剃度，法名便以『辩机』称呼。
要说辩机既已剃度，便不能只装样子，整日无所事事。正可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何况他是长此以往继续做下去，不熟读些经书，严守清规戒律，恐怕迟早叫人看出端倪，惹出事端，当然也非为了避人耳目，而是真正有那天赋和决心。此后，辩机每日昼夜熟视，听讲佛法，便已把《金刚经》、《法华经》和《观世音受记经 》全都了然于胸，捎带有了自己一番独到见解，倒还真是个能成就佛事之人。
一日早起，玄琬法师敲磐念佛，有意要考辩机功课如何，也为确定是否如菩萨所言那般灵验，遂把辩机叫到跟前，柔声说道：“辩机，几日历览经书，可有高论？”辩机施了长揖，回道：“师父，佛之经典，辩机不敢妄论。”玄琬法师笑道：“今不问宗乘教义，何谓鬼神？”辩机双手合十道：“世，本有鬼神。”玄琬法师喜道：“说来无妨。”辩机答道：“恶，鬼也;善，神乎。做恶事，人人得而诛之;行善事，人人加以称颂。万般恶念皆由心生，万棵菩提也由心起。少生恶念，世间才会少些危害百姓之恶鬼;多结善果，世间才会多些救苦救难之神仙。”玄琬法师听毕，不觉大惊道：“真乃灵苗也。世所罕见，世所罕见。”
一日经卷不曾荒废。至晚，辩机回到住所，疑惑玄琬法师不知灵验什么，良久才想起昔日道岳法师曾说自己与佛结缘，那佛言自己命带神职，想必灵验便是灵验这个。凝目窗外，不免心中生出愧疚。自去多日，亦未寄信家中予阿娘道平安，如今阿耶身死，此凶信万不可寄出，若知自己遁入空门，负了兰香，无异于残忍。即转念一想，佛言我有『女祸』，莫非意指兰香？于今皈依我佛，与那『女色之祸』，必然有个了断。
次日，玄琬法师并无考察，遂唤辩机商榷长安一行。忽有门徒来报，太子驾临。玄琬法师闻之惊骇，辩机听之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舔饮其血。且不管情难自禁，或因修为深浅，或因尘心难拂，只道他空有慧根，难立佛骨。此是后话，按下不提。只听玄琬法师厉道：“朝堂之态，事关重大。佛道之争，苍生受损。汝入禅宗，诚心为教，应以大局为重。纵使太子有罪，卿不手刃，天必谴之。况且袁公遇祸，乃是天命，非人力所能挽回。汝今妄开杀戒，无异于以卵击石，以致前功尽弃矣。”遂拂袖而去。辩机面露惭色，随后跟出。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