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女神官看着郭璋按在刀柄上的手,冷飕飕的笑了:“郭姑娘,现在还不是拔刀的时候。”
现在不是拔刀的时候?郭璋看着面前故作神秘的女神官,心里生出了丝丝的厌恶。
然而她不能拔脚就走,尽管厌恶,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钉在这里。
因为她有沉重的心事,无处可诉,因为她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
女神官洞穿了她的心思,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她,以言语戏谑她。
郭璋冷声道:“我什么时候可以拔刀捅你?你还需要挑个日子吗?”
“我就算死,也轮不到你来动手,我只能死在他手里,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郭璋不解:“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什么时候?”
女神官笑了:“现在啊,正在做着呢。”
郭璋的手离开了刀柄,沉默下来。
“想好了吗?何去何从?逞一身孤勇尽男儿之志,还是入府为妃,从此刀枪入库,拿针捏线作女儿态?”
郭璋展开双手,十指长而不纤,指腹掌心结有硬茧,翻过来手背也是一副粗粝的模样,这样的一双手拿不了针线。
她脚大声高,行步如风,也做不出女儿之态。
都说新嫁娘是最美丽的,她头顶凤冠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
怎么会不难看呢?眉目粗豪且不说,一脸沉郁僵硬,满心的不甘不愿堆在脸上,用这样难看的面目姿态嫁给她的赵兄为妻……
嫁与不嫁,总是对不起他。
郭璋掩面,将她发红的眼睛与满面纠结遮挡,女神官气定神闲,看着她挣扎。
脚步声近前,一个院丁站在几步外的地方:“大姑娘,怎么还不进去?夫人叫我来问问有什么不妥。”
郭璋抬首,恶声道:“不要你们管,让我静一静!”
院丁不肯走:“可是夫人说,时日不多了,她还有要紧的话没有姑娘说呢。”
“再要紧,也比不上我此刻的事要紧,快走开!”郭璋说的是实话,此刻的她内心正在激烈的挣扎,为将来选一个方向,两条道择其一。
院丁转身回府,他从未见过府中的大姑娘这般情状,蹲在树下,身形似乎比平常矮了几分,一副无助的模样。
“我想好了,总归是对不起他,何必呢!”终于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郭璋吁出一口气,看起来松快了不少,女神官似乎早已料定是这个结果,眉睫纹丝未动。
麻烦的事还在后面,还有两天就是大婚的日子。
郭璋记得去年五月的时候,徐郡公府上的嫡女不知何故拒婚,最后遁入尼庵清修。
那一桩婚是皇后定的,当时深宫里的皇后放了狠话:“一世为尼,不得还家!”如今徐昭敏还在佛堂里住着,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郭氏这一桩是皇帝钦定的,拒婚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会不会连性命都要一并丢了?
皇权之威且先放置一边,她要如何向父兄张口,父兄能答应她如此荒谬的请求?
她要如何向赵端解释她的临时翻悔,赵端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怒颜成羞,当场拔出剑来,像对待罗长青那样气势汹汹的刺入她这颗捂不热的心脏?
父兄,赵端,皇帝……一件比一件难。
郭璋愁眉苦面,女神官像看着一只可怜虫:“想好了吗?退婚的方式?”
郭璋惊愕:“退婚的方式?”
“对呀,有一条捷径指给你,走不走随意。”女神官的面孔在阳光下白得刺目:“拔出你的刀,对着你自己,胸口或腰,刺下去就可以了。”
郭璋像真的被刺了一刀,面孔似失血般煞白。
“他的前三个女人,没有一个可以善终,而你,不过是可怜无辜的第四个。凶手,可以是人,也可以是鬼,但不是你。你下手想必极有分寸,给自己留下半条命,不出一两个月,就是活蹦乱跳一条女英豪,亲事轻易而解。”
郭璋呆呆的望着对面的女人,黑衣的女人五官精致,线条流畅利落,像极了被她兄长打碎的那尊女娲像,口中吐出冰寒的字句。
“你不怕痛的,对不对?赌场里的赌徒们有一半押你不能平安走进静王府,你知道吗?”
“你轻易的解脱了,恶名是他的,天命孤鸾的名声坐实了,他将终老无妻。你不必有任何压力,人们只会同情你,你也不必自责,他受人嘲,负不实之名,与你有何干系?你并不喜欢他。”
女神官清泠泠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低沉了一些,带着惑人的磁性,像地底的暗河沉沉缓缓的流淌,一双黑目幽光流转,似触不到底的深潭。
郭璋拔出了她的刀。
向前一送,架在女神官纤细的脖子上,刀刃锋利,白皙处渗出一道细细的红丝。
“你对我施用瞳术?!”郭璋面目狰狞,下一刻就准备断送这女神官的性命。
女神官笑了,声音恢复了清冷:“被你看出来了?你知道瞳术可惑人心神,却不知它只能催深,却不能逆转。”
郭璋的刀还在她的脖子上,她再次解释:“也就是说,它只能在背后推你一把,并不能把你扯转方向,朝另一条道走。”
郭璋收了刀,傲然冷笑:“是我郭璋失信在先,再使出不入流的手段,陷他于不义,我还是个人吗?”
“你打算怎么做?”
郭璋目光坚毅:“过关斩将!”父兄,赵端,皇帝……
“好!有志气,不愧是女中豪杰!”女神官目光突然变得清亮温和,大声夸赞,然后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有志气的姑娘:“如果我不来点拨,你是不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嫁过去了?”
“稀里糊涂的嫁过去,有什么后果吗?”郭璋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会不快活。
“后果太严重了,晚上你们躺在一张大床上,做着不同的梦。白天他摘下一颗星星送给你,你说不够亮,你捧一个太阳送给他,他嫌烫手,如此种种。”
女神官说完这些话,向她告别:“我要走了,你的大麻烦很是要命,我的麻烦也不会小。”
“你能有什么麻烦?”郭璋觉得她心有七窍,深沉难测,一会儿似神,一会儿变鬼。
“你要退亲,他知道我跟你见过面,你猜他会怎么想?我得回去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他来掐。”
“他怎会知道我们见过面?”
“呵呵…女英雄,你真是太单纯了,他有一支锦衣卫,你竟然不知道?那是五年前皇帝给他的,当时说给他用一年,结果呢,那郑千户不知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一年到了也没有带队回卫所,指挥使大人不知这对皇家父子想的什么,也不好催郑千户回去,至于皇帝,也许是忘了这回事,提也没提,这皇帝亲驭的锦衣卫便有一支归属静王了。”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多?”郭璋很疑惑。
女神官又是一笑,这一笑脸上多了几分人气:“我还知道,静王府后园里养着一只白鹿,我见过一次,他跟这只白鹿才是绝配。”
郭璋目送古怪的女神官离去,转身回府。
下午她坐在闺房里,听着母亲含羞带涩的跟她讲春宫,面皮颜色不改,因为这些将与她不相干,她在等着父亲回来。
晚上郭氏父子回来,郭府摆饭,郭璋在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中开不了口。
戌时,郭璋叩响父亲的房门,走了进去。
这一次依然是父女秉烛夜谈,气氛与前一回相比,却是冰火两重天。站在回廊院子里的仆妇们,都能听到老爷主屋里传来的巨大声响。
郭松把烛台狠狠的掼在地上,房里一片漆黑,咆哮声还在继续。
“郭璋!你失心疯了吗?马上掉下来摔坏了脑袋?”
“你怎么敢?你是不是撞了邪!”
屋里有暗淡的星光照进来,依然是昏沉沉的一片,郭璋看不清父亲的脸色,她低着头承受着父亲的怒火,待郭松稍稍平息,再据理力争。
“爹,我知道您生气,可是我还是想问问,您从小教我骑马射猎,舞刀弄棒是为了什么?”
郭松一怔,为了什么?因为你喜欢,因为你有天资,便教了,只当个兴趣爱好,不成想十几年下来,竟被你当成一生的征途。
这能怪谁呢?
郭松沉沉的喘了一口气,语声略略平和下来:“爹生你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望着你嫁个贤郎,过一世安稳日子,你这般折腾,是不是要你爹的命?”
“自古有圣贤独身终老,谓梅妻鹤子,传为美谈,我今日便效仿他们,以刀为夫剑为子,还望爹成全。”
“荒谬!可笑!愚蠢!”郭松一字字狠狠的斥责。
郭璋咬牙,手摸上刀柄:“爹,您要是不答应,我捅死自己!”
郭松暴跳:“你捅!你捅一个看看!你捅一个郭家的人,老子便跟着捅一个!你说,老子捅谁,你爹还是你娘?”
郭璋惊得后退两步:“爹,您别气,我开玩笑的!”
直到郭璋狼狈的出了房门,郭松还在里边咆哮:“有这么开玩笑的吗?野丫头!明日一早老子便拿绳子把你四蹄捆了,看你怎么闹!”
郭璋失魂落魄的去找兄长,兄长根本不必找,早就听到动静,等在院子里了。
兄长的脸模糊在夜色里,还是看不分明,态度却很明显。
他说:“阿璋,你怎么可以如此离经叛道?”
郭璋没有力气解释她的志向,解释了他们也不会懂,懂了也不会支持。
郭琰不赞成妹妹的举动,却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这件事我和爹都不会答应的,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较劲,找我们根本行不通,有一个人,只要你能把他说通了,别的,你便不用理会。”
郭璋知道,这个人肯定不会是皇帝,她一个臣女也见不到皇帝,这个人,只能是赵端。
要怎么跟他张口,他会拔剑吗?他会叫她把北上路上喝下的交杯酒吐出来吗?他会骂她无情无义睁眼瞎吗?
她辗转一夜几乎未合眼,次日天不亮便出了门,她担心自己真的被父亲拴起来。
皇城紫金街上的静王府大门开了,台阶上站着几个挂刀侍卫。
郭璋请他们通传,称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要见静王面谈。
赵端已经起身,在院子里跑完马,用了早饭便在书房里作画。
还是那幅女将图,从头到脚都画好了,一身束腰猎装,他提起笔来在紧身的猎装上加了战甲,一片片鱼鳞一样覆在身上。
鱼鳞甲画完,头顶上还光着,金墨进来说,郭娘娘在府外求见,十万火急。
赵端想起他第一次去郭府见她,也是这般,用了“十万火急”的措辞,他搁下笔笑了一下,说声“传”。
金墨刚刚挪步,他抬手道:“传郑千户。”
锦衣卫千户郑申很快就来了。
“郭璋这两天在干什么?”
“昨天中午跟女娲殿的小寒神官在府门口柳树下说了一刻钟的话,郭姑娘好像哭了。”
赵端眉头一跳:“说了些什么?”
郑千户答不出来,苦着一张长脸道:“爷,你没叫咱们盯着郭姑娘呀,这两个女人会了面,咱们还是随便乱转发现的,郭府门口空旷,没地方藏身,女人唠嗑声音动静小,不知道说的什么。”
赵端面无表情的把手一挥,郑千户出去了。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一阵,朝侍童道:“金墨,去跟小寒神官说,叫她把脖子洗干净了,两年前没掐死她,这回她跑不掉。”
“是!那门口的郭娘娘呢,见是不见?”
“是不是娘娘,还不一定。”
赵端捧起案上墨迹未干的画,只缺了一顶冠,他原本想给她画上一顶华贵的凤冠,配上金光闪耀的鱼鳞甲,应该不算违和。
可是现在,他该画什么?
他朝金墨吩咐:“去把门关起来。”
郭璋在静王府外等了足有一刻钟,才见那个进去通传的侍卫再度露面。
侍卫朝她说道:“王爷有言:孤奉旨禁足,不便见客。”然后几个侍卫合力,把两扇鎏金铜门缓缓合起,不留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