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盲》顾离枝

28、第二十八章

　　“我那时候真觉得是清清来接我了，可是没有，我还是醒了，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护士给我说，我的家人把我送到医院就走了，媺芪，你知道吗？我听到这句话，我竟然觉得理所当然，我或许就真的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不是的”丁媺芪猛地将韩雨柔抱在怀中，轻轻地在她耳旁说道。
　　休息室中，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韩向、韩宇天、李一芬三人。
　　李一芬此时的形象很是狼狈，花白的头发随意地扎了一下，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当时，将雨柔和韩向送到医院后，我看到昏迷等我韩向依旧死死地抱着胡彩月的骨灰，我觉得天塌了，结婚之时，他明明告诉我，他永远不会抛弃我，可是那一刻，我以为他要向父亲母亲一样抛下我孤零零地一个人”
　　韩宇天将脸色不好的李一芬圈入怀中“我那时候想到既然都送到医院了，应该没什么大事了，签了字后，我就带着妈回去休息了”
　　说着，韩宇天痛苦地皱了皱眉“那之后，我妈便一病不起，脑子时常清醒时常模糊，这样的状态差不多维持了半个月，半个月，等我再次去医院的时候雨柔已经失踪了”
　　胡玥靠在墙壁上发呆，在李一芬的认知里，抛弃一词代表的很广泛，她的一生都是被抛弃的一生。
　　父亲被泥石流所埋，她被父亲抛弃了。
　　母亲意外身亡后，她被母亲抛弃了。
　　嫁给韩向，她被爷爷和大哥抛弃了。
　　李一芬被自己最亲的人接连抛弃，她便变得极其敏感与自我，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害怕抛弃，所以新婚之后，她才要韩向说出永不抛弃她的话来。
　　谁也不曾想过，原本这句安她心的话，最后会成为这个家庭悲剧的导火索。
　　韩向和胡彩月的事，让她觉得自己再次被人抛弃，这时候她的心再也不会信任任何人了，而新婚之时，韩向许下的永不抛弃的约定慢慢将她推进了一个无法自救的深渊。
　　她的自我、敏感、洁癖（包括性洁癖）、自卑、恐惧都在深渊中独自成长，她的丈夫孩子没有一个人拉她，慢慢地，最后这些都成长为摧毁这个家庭的霍霍利刃。
　　胡玥从记事起便一直恨着张家人、韩家人，尤其是见到母亲骨灰盒的时候，她心里的滔天恨意差点让她当场动手杀人。
　　看着只剩下一般骨灰的骨灰盒，她沉默了，就连对面的韩向也不知道说什么。
　　“对不起，到头来，我还是让她留了一部分在那个她厌倦的土地上”韩向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女儿，可他不敢相认，更加不敢求得她的原谅。
　　胡玥看着盒上已经干涸的血液，平复了一下心情“我想知道当天的事”
　　韩向很少会主动讲自己的事，一旦有人问起，他也会毫无保留地讲完。
　　听完韩向的话，胡玥觉得她这几年学习的表情管理课白学了，她根本就控制不了地愤怒、悲伤、悔恨和欣慰，但同时，她更加不知如何待韩家人了。
　　胡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调整自己复杂的心态。
　　直到半年前一个师兄找到自己，说有个病人很难搞，本想拒绝，可看到她的名字，胡玥改变了主意。
　　胡玥对韩家人唯一谈不上反感的可能就是韩雨柔了，这个可怜到让人心疼的人。
　　目光回到监视器屏幕上，假装昏迷不醒的丁媺芪抱住韩雨柔，但见韩雨柔没有一丝惊讶，看来是早知道这人假装的了。
　　韩雨柔平复的一下心情，推了推丁媺芪，从她的怀里出来“那个时候，医院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别说话，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你，哪怕你的名字都没有在脑海中闪过”
　　丁媺芪看着韩雨柔，一脸委屈巴巴。
　　“一个人待着总是胡思乱想，我想既然这么累，倒不如找个地方远远地躲起来，像受伤的孤狼一样自己舔舐伤口，所以我悄悄一个人离开了医院，我原以为我可以生活自理的，可是我成了瞎子，成了废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发现平时简单的一个动作对于我来说却变得很困难，坚持了大概四个月吧，我第一次自杀了，是同清清一样割腕，可是被人救了，在医院醒来后，我遇上了万芳，虽然有她陪着，但是自杀的念头一次次跑出来，甚至是一次次强烈，我试过割腕、上吊、吃药、跳楼，最后我竟然想到了雇凶杀我”
　　可以说那段时间是韩雨柔最痛苦的日子，如果没有万芳，现在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叫韩雨柔的傻子了。
　　丁媺芪想着看了眼摄像头所在的地方，透过线路朝万芳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本来就不喜欢被人管束的我，偏偏万芳怕我想不开，每时每秒都盯着我，我生了逃的念头，终于有一天，我找到机会了，我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有海，我闻着海风的腥味，对了，我跳海吧，我的这一念头一起便不可收拾”
　　“喂，你也是来自杀的？”
　　韩雨柔停下脚步，此时的海水已经漫过了膝盖，朝说话人的方向望去，那人又没了动静，韩雨柔扭回头，继续朝大海深处走去。
　　“你是看不见吗”那女人又开口了。
　　韩雨柔无视之。
　　随后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刚才那说话的女人竟然走了过来“我们都是要自杀的人，要不一起”
　　韩雨柔觉得有些好笑“要救我，也不必弄这么别扭的借口”
　　那女人有些不高兴了，一下抓住韩雨柔的手就朝大海深处跑去。
　　这是韩雨柔第一次尝到海水的味道，水漫过嘴巴、鼻尖、眼睛，最后整个身子浸入水中，四周变得很安静。
　　这一刻，她仿佛能看见了，蓝色的天空，湛蓝的海水，自己漂浮在水面，白色的海鸟从身上划过，一飞冲天，冲向蓝天，冲出云层，冲进一个崭新广袤的空域。
　　“喂，醒醒，醒醒”
　　韩雨柔吐出一口海水，平躺在沙滩之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为什么救我”
　　女人脱力地倒在身侧“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这么死了有点不划算”
　　“为什么救我？”
　　女人翻身面对着韩雨柔“我不是说了嘛，我不想死了”
　　这还是韩雨柔第一次碰上这么抓不住重点的人“那你为什么不想死了？”
　　“因为我还没有尝试过恋爱的感觉，这么死了不划算”
　　“嗯，很常见的理由”韩雨柔淡淡地说道。
　　女人一个蹦跶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看着海面“我可不是什么纯情牵个手就红脸的人，相反我几乎每天都要服侍一到两个男人，就在两小时前，我还睡在一个老头子床上”
　　韩雨柔没有说话，这个女人奇奇怪怪的，说的话绝不可信。
　　“你别不相信，要不试试”
　　“试什……唔”女人的吻技很厉害，就连韩雨柔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也不住想要回应她。
　　“呀，你干嘛咬人啊”女人松开了嘴，只见她嘴皮上有道小口子，不解地看着韩雨柔。
　　韩雨柔平躺在沙滩之上“你为什么要自杀呢？”
　　“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呗，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的？”
　　女人突然沉默了“其实，我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
　　韩雨柔白了白眼。
　　“我就知道你不信，这个精神病院其实是湘云阁培训女人的据点，我叫季默，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在一个大铁笼里……”
　　韩雨柔静静地听着季默的讲述。
　　“离这不远有个临西县，今天把我叫出来的是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子，刚玩到一半，那老头心脏病发送医院了，我就到这里寻死了”
　　“你为什么不报警”
　　季默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没有吗？我也逃过不知几次了，可结果都是一样”
　　说着，季默突然一笑“我把这么机密的事都告诉你了，你不怕”
　　韩雨柔摇了摇头“他们不在这里，你确保这里很安全”
　　季默没有接她的话“那你呢为什么自杀”
　　同样都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又是一个陌生人，韩雨柔愣了一下，缓缓讲述起来。
　　天际的太阳已经落下，天空漂浮这美丽的火烧云。
　　两人一件如故，相见很晚。
　　“湘云阁的人应该到临西县了，我没多少时间了，雨柔，我们约定个时间吧”
　　“”
　　季默郑重其事地对韩雨柔道“三年之后，不管发生什么在什么地方，一定要来这里，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想自杀的话，另一个人绝对不能阻止”
　　“你或许还可以寻找活着的理由，但是我没有了”韩雨柔叹了一声道。
　　“不，你还有的”
　　“什么？”
　　“你怎么不试试完成清清的愿望呢？你说过，她最想成为的就是作家，如果你完成她的愿望还是找不到活着的理由，那便去死吧，我不会拦你”季默说着，朝临西县跑去，她知道如果现在不赶回去，可能会连累到韩雨柔。
　　这一天，韩雨柔在这里独自一人从夜幕坐到了黎明日出。
　　过后，韩雨柔便开始以雨艾这个笔名开始写书，一写便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