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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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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王,实在是个怪人。爹爹多次请见,都被其称病推拒了。虽然他住进了侯府,却未曾见他走出过房间。听全叔说,宸王一直未愈,又夜里着了凉,病情反复,竟是越发重了。
宸王住的地方就在梅林中央的暖阁,开窗便可采撷梅香。有几次,我陪阿姐去赏梅,不管是否路过暖阁,那个自称是宸王内侍的人总会带来些小玩意送上,有时是几本仿间流传的孤本传记,有时是造型奇特的面具几张,更有烟雨楼出了名的醉鸭。每每这时,见过大世面的阿姐,总是会得体地屈膝答谢,娇羞地一一收下。而我,经常是后之后觉,正想屈膝,那内侍总会先我一步,恭敬地说上一句“王爷吩咐,小姐大病初愈,这礼便免了。”
真是个好心肠的王爷。久而久之,我便把规矩一说忘得一干二净,拿了礼物便飞一般地回到小筑享用去了。哪还能留心暖阁的窗口,那抹无声的影子。
我一边惦念着战哥哥,一边看着玩着好心王爷的礼物,日子竟过得飞快。那个喜欢夜探闺阁的孟宸那晚之后仿佛改掉了坏毛病,竟再没出现过。而我,终于盼回了我的良人。
昏睡了几日,战哥哥终于醒了过来。我扑进他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见我如此,他竟甚是着急,将我紧紧抱住,附在耳边哄我,“我没事,还没娶到你,我又怎能让自己有事?”
为了照顾战哥哥,我便跟阿姐告了假不再去赏梅,只央求阿姐得了王爷的好东西一定帮我留着。
于是,我每日都陪在战哥哥的身边,哪怕是看着他入睡,也不舍离开。好在,大家都认为我是报答哥哥的厚爱才如此照顾左右,也就没有人发现我们眉目间流转的浓情蜜意。
对于我的身份已被宸王、瑞阳王知晓的事,战哥哥倒是不甚再意。只是拥着我继续看他的兵书,“早晚而已,我娶你做妻子的时候,整个天下都要知道的。”
我想,日子如果能这般过下去,虽然抬头仍是头顶这方四合,但却可与心爱的人厮守在一起,也是极好了。
只是如果而已。梅花谢落的时候,烟雨镇便出了百年难遇的大事。
城东接连死了三四户老百姓,均曾出现呕吐、咳血、浑身疼痛的症状,最后皮肤溃烂而亡。城守大人立即找来仵作验尸,不想,接触过尸身的仵作也相继染病死亡。一时间人人自危,闭不出户。消息报至瑞阳王时,这小孩王爷正为了一块梅花糕与我生气,信誓旦旦要一辈子跟我作对。哼,连我容貌几何都不曾见过,便要永久作对,我打心底替他庆幸,这辈子托生成了王爷。
见我不服气,东溯也不急着解释,突然神秘地靠近,眼里清亮绝伦,威胁地语气甚重,“我能闻出你的味道。”
于是,便不再理会我,径直拿起城守的官报,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接着风也似地飞了出去,未几又转了回来,严肃地对我大喊,“单云翳,立刻马上回去小筑,一辈子别出来。”很快便又没了踪影。
这厮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学我爹爹竟越发的像。
后来,我发现是我错怪了他。这场已被定性为瘟症的变故终是打破了烟雨镇的宁静。
除了父兄,我和阿姐都被禁足在自己的闺房里,无令不得出。这命令无人敢违抗,因为它出自一直病着的宸王金口。
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我虽不可出门,但也于很多书中读到过瘟症的可怕。
我的父兄、心爱之人,都徘徊在那处处危险的街头巷尾,而我却只能如此等在这里,等着一个又一个好的、不好的消息。
兰若姑姑自是陪着我,却也看出我着实坐立难安。所以,当她捧着纸笔置于案前,我感激一笑,下笔毫不迟疑。
这一次,我要与我的亲人在一起。我亲自奉信而出,单晋就站在云湖边,最近他的脸色一直不好,我想应与孟宸两次成功夜探闺阁有关。我的“不可”怕是遇到对手了。
“晋,一定要亲手交给宸王。”
一个时辰后,我便收到了回信。
在我娟娟小楷下方,赫然是两个遒劲且写意的字迹,“允。”
允了。他确是一位心地善良,才思敏锐的好王爷。出了小筑,我特意赶去梅林谢他,不想,他竟已出府,去了瘟症蔓延的街区。
爹爹见我出现,受了不小的惊吓,却也不忍苛责我担忧父兄的心意。镇上但凡还未染病的大夫此刻都在院子里忙碌着,人人如我脸覆面巾。就连头顶的天空都笼罩着死亡的沉郁,外面的惨状可想而知。
此刻,东瑾正带着东溯站在城楼之上,整个烟雨镇哪里还有几日前的勃勃生机?城西尽头那缕烟雾再没散去过,那是多少百姓的尸体焚尽的哀怨。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那娟秀的字迹浮现,心口便疼了,不禁咳了起来。那日在湖里救了她,凭是内功护体也仍免不了受凉,却不想始终未完全恢复。
“四哥,不如回去歇歇吧?又或者我们尽快回京。你的病……”东溯印象里,他英明神武的哥哥从未如此狼狈过。
东瑾摆手拒绝。此刻,不管是作为皇子,还是普通的东阙百姓,他都不会置同胞的生死不顾,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他忘不掉,抹不去的身影。
那日老六从侯府回来,大发脾气,能把一向能言善道的瑞阳王气得跳脚,绝对不简单。
“你如此待她,她可有半分挂记你?”
“早知她不懂感念,何必将父皇赏赐的还魂丹送去给她续命!”
“还巴巴地让我去探病!她健康的很,你且放心吧!”
“京都美女如云,没见你留心,那单梦雪美成那般,也没见你多瞧一眼。偏偏对一个连你是谁都不知道的丫头上了心。”
……
东溯说得都对。可是,他还是想对她好。特别之处,自己都未看清,更何况旁人。后来,他那从不吃亏的六弟,说什么都要住进侯府。虽是胡闹,他也未多加阻拦,甚至带了隐隐的期盼。
迎接的队伍里,没有她。意料之中,竟也让他松了口气。不想她这样知道他的身份,那一跪行礼,便会跪出距离。只是太过想见,只能悄悄吩咐下去,再次做了飞贼,倒也不虚此行,让他见识了定国侯府的高手如云。
再度相见,他似乎才肯定了自己的心意。她说不管是什么身份,总之是朋友。身为皇子,从小便学着尔虞我诈,学着万事靠己,学着步步为营,你不算计别人,别人也会来算计你。从未有人不管他是谁,便对他如此真诚地笑,更何况她救了他。所以,掏心掏肺对她,又何妨?
那晚吹了风,回去便起了热,病情大有反复迹象。随行的一众人已是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他出去,而且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体影响的不是他个人生死,而是整个朝堂的风向与安稳,不能因私忘公。
他便只能希冀着她能到梅林里逛逛。他差人去打听她的喜好,得知她常年居于小筑,心里瑟瑟发疼,很想去找单忠仁替她出气。他送了很多对她胃口的礼物,看见她每每双眼生光,自己也乐得开怀。心疼她寒气伤了腿,便嘱咐余安万万不能让她行礼,否则去领二十大板,唬得余安一看她逛进梅林便额头冒汗。
眼下瘟症越发蔓延,他已下令两个时辰后封城。届时,烟雨镇便会是一座死亡之城。
“六弟,传我命令,定国侯对我朝社稷有功,即刻携家眷往帝都避瘟……护好云翳,本王将她交给你了。”
“四哥!”
“主子!”
东溯、余安慌忙请跪。“四哥,你护她便差暗卫送了她一人出去便是。此时,若送定国侯离开,你多年的心血便白费了,君王如何不疑,如何与孟相交待?”
余安几乎是整个头都磕在坚硬地砖块上,“奴婢跟随主子十余年,知您诸多不易,您且想想还在宫里盼着您回去的皇后娘娘。还望主子尽快回京!”
从小,母后和舅父孟相就不断地告诉他,万事抵不过眼前这片江山。要懂得忍,藏,敬,舍。心里有苦,也只能对自己说。久了,他真的藏住了自己的锋芒,用“好色”遮掩“十二岁征大宛,十三岁征凤然,骁勇善战、斩敌无数”的光芒。后来,这世间仿佛再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唯剩这颗疲累的心。
对于单云翳,是一时的心动,或是真的情深义重,他还理不太清。他需要时间去给自己答案。
嗓音里是不容置疑地肯定,“我说过的话几时收回过?六弟,拜托了。”
东溯抬头,目光与东瑾相对。好,如果非要如此。“东溯定不负四哥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