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误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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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近腊月的时候，晋顾两军刚打了一场大仗。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恐慌的麻木夹杂着求生的本能，使整个长江一线都成了兵荒马乱的寒蝉惊鸟。然而在更偏远一点的犄角旮旯里，部分人还在朝不保夕中留恋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纸醉金迷。
这里是鄂省长江一支支流与大湖的交汇处，这么多年名字已不可考，当地土话都叫它“皎水乡”，听说还是个前清的老秀才给取的名——反正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宋双正跪在乡绅谢家的后门外。他今年12岁了，看上去却像个8、9岁的娃娃。他的父亲宋大在一旁陪着笑脸，呴腰驼背地和管事讨价还价。
“管事老爷，再加点吧！你看多好的孩子，端茶倒水、粗活重活都能干！这点钱……还不够我来一口的！”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喘气打呵欠。他抽大烟很多时日了，要不是穷的买不起，他早就把自己吸死了。
管事脸上倒是和蔼，没有戳破宋大心里的小九九，看着宋双瘦小的明显干不了重活的身体也并不挑剔，只用手拨了他脸上乱糟糟的头发，捏了捏他还没有管事巴掌大的小脸，掏出一块大洋丢在了宋大身上。洋元滚在地上骨碌碌的，宋大慌忙弯腰追着捡。有了这点钱，他大儿子宋一的老婆就有着落了！宋大千恩万谢，回头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宋双:“阿双啊，给谢老爷做事机灵点，你大哥将来会感谢你的！”说完便喜笑颜开的回去了。
宋双乖巧地垂头跪着，没有哭爹喊娘，也没有惊惶失措。他脸上冷冰冰的，只感到心里突突地凉了一块。
“小子，跟我走。”管事开了后门，“好好做事，守规矩，伺候好老爷你家里都能跟着享福！”
进了院子，管事挥手叫来一个婆子耳语了几句，最后交代道:“给这孩子梳洗干净，换身新衣服。”
婆子扯着宋双往前走，他懵懵懂懂地回过头来看着管事，见他还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便再次低下头来，乖顺地跟着婆子走了。
入夜，谢家的院子里全都亮起了灯火，这是宋双以前在家从没见过的。家里穷，晚上舍不得点灯，都是摸黑早早做完事，便各自安歇。宋双憧憬地望着灯光，还没来得及数数有多少盏灯，便被人领到一间卧房里。
房里没人，老式的拔步床在昏黄的灯火下厚重的有些阴沉。
圆桌上摆着些果子，宋双早就饿了，却不敢伸手去拿。他记得刘叔家的小儿子在王富户家做仆，就因为私动了主人的东西，被冠上家贼的名声活活打断了一条腿！
他正忍着肚子里饥肠辘辘的声响，门便“吱呀”被推开了。
谢佳豪走了进来，他身形富态，面目慈善，家里妻妾成群，儿女就有好几个，看样子决计想不到他私底下有这样的癖好。
管事跟他说寻了个难得的好人儿的时候，他是不以为然的。他从省城回来，压根瞧不起这小地方。穷乡僻壤的破落户，能有什么良才美玉？但当他推开房门瞧见宋双侧影的一瞬，心下忍不住浮出一句话来:“灯下观美人，妙哉！妙哉！”
宋双低头跪着，只看到一双鞋面迈入眼帘，紧接着，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他吓得一哆嗦，想往后躲，奈何下巴颌掐在对方手里，动也动不了。
或许是他惊惶的表情取悦了谢佳豪，他捏着宋双的小脸转来转去地打量欣赏。越看越是赏心悦目。
“真是污泥塘里开出了白莲花，年纪是小了点，但贵在鲜嫩！”
谢佳豪的眼神像湿漉漉的舌头，而他本来慈眉善目的面相此时在宋双眼里，是说不出的扭曲和恶心。
宋双不太懂他要干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可怕极了。
桌子倒了，果子烛台滚了一地。谢佳豪对宋双的反抗很是不满，狠狠两个耳光打的宋双眼冒金星。他无力地想从床上爬起来，撕破的衣服挂在细瘦的腰肢上更让谢佳豪想入非非。宋双头昏脑涨，心里却在那一刻无比清明。他无力地挣扎了一会儿，软顺了下来。
一张带着稚气的小脸侧伏在大红的褥子上，眼皮似有些沉重，微微阖着，时不时轻轻眨动一下。从谢佳豪的角度来看，床帘明晦的阴影里，此时的宋双勾的他心都乱了。他点过一个黄铜烛台，探身凑近，想要一观这含露的春花。
宋双艰难地睁开眼，小声道:“老爷别打我……”
谢佳豪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口里刚说“只要你乖”，嘴巴就迫不及待地凑了上去。
宋双抬起一条胳膊绕上谢佳豪的脖子，另一只手顺势接过烛台。谢佳豪意乱情迷，整颗头都拱在宋双身上，正得劲时突觉颈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宋双身上。
宋双全身麻痹般一动不敢动。直到谢佳豪确实没动静了，他才手脚并用地把他掀到一边。等看到谢佳豪后脖颈子上血糊糊的一个黑洞时，他才意识到，谢佳豪，死了。被他杀了。
宋双的手筛糠一样抖动，但心里却冷的像一块冰。很快，门外传来管事的询问，他飞快地用桌布将地上的果子打了个包袱，捡起杀人的烛台，推开后窗狠狠丢了出去，然后一头钻进了床底。
管事喊门无应，告了声“失礼”推门一看，发现谢老爷歪在床边没有反应，宋双却没了踪影，忙大喊人来。
老爷被杀，大门紧锁，后窗大开，并有下人在窗外捡到了带血的烛台。管事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向后院方向追了过去。
宋双抱着身子缩在下村的一垛稻草里。这一夜谢老爷被杀的消息虽没有外传，但谢家全乡搜人的动静却惊动了所有人。
他一刻也不敢停留，连夜躲躲逃逃，鞋子丢了，脚磨破了，渴了饿了就啃一口包袱里的果子，终于在天亮前逃到了下村。
宋双有一个姐姐嫁到了下村。说是“嫁”，其实也是被他爹卖了换鸦片了。只是夫家是真挺喜欢这姑娘，所以她的日子才好过一点。
宋双在院外的草垛里躲了大半个时辰，他很怕谢家会找来，但他无处可去，要是回家，父亲要么把他送回虎口，要么把他转卖掉。他只有这个姐姐了。
天快亮时，宋零出门叉草，却发现草垛里躲着一个人，她惊喝一声:“谁在哪！”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钻了出来。一声弱弱的“姐”，顿时让她红了眼眶。
缩在草垛里的宋双衣不蔽体，脸上青青紫紫高高肿起，一双脚沾满了血。宋零手中的草叉“哐”地掉在地上，她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这可怜的幼弟。
母亲早逝，宋双打小被姐姐养大，宋零出嫁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幼弟。他营养不良身体孱弱，干不了重活，又沉默寡言不讨父亲喜欢，可她一个“被卖掉”的出嫁娘绝不可能带着弟弟到夫家。只要一想到她不在家宋双将会面对的日子，她就心痛难安。原以为宋双毕竟是儿子，宋大不会太过分，却没想到如今为了给宋一娶媳妇，宋大竟然把小儿子卖了！再想到那谢乡绅欲对阿双做的事，宋零紧紧抱住宋双咬牙切齿道:“杀得好！那种挨千刀的为富不仁，就该杀！”
“姐，那我们怎么办，我来找你会连累你吗？”宋双眼皮低低地垂着，只有一点水光在睫毛的掩藏下悄悄氤氲。
宋零心怜地摸了摸宋双软软的头发，沉思一会儿，咬牙道:“姐姐有办法，就看你吃不吃得了苦！”
宋双仰头贴在宋零怀里:“姐，阿双什么都不怕。”
“谢家在皎水乡一手遮天，阿双你躲是躲不了的。可是顾大帅的军爷们在隔壁乡招兵，今天最后一天明天就走了。你去吧！去了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宋双眨眨眼:“可是那比山上的土匪还要杀人不眨眼的老爷兵？”
宋零摇摇头抹抹眼泪:“杀人不可怕，姐姐只怕你丢了命！算了，姐再帮你想别的办法！”
宋双一把抓住宋零的手，满是灰尘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亮亮的:“我去！姐姐，我要去当兵！”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误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