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泉泉鸭

4、第 4 章

　　4.
　　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猛地一下子把我撞翻在地。接着，他用左腿死压住我整个右半身，以此钳制我的动作。他的双手则掐住了我的脖子。那力度虽不至于让我昏厥过去，但也不是开玩笑的。我起初还想打岔一句，说他乘人之危非君子，可我发现被这样掐着，就连发声都是件困难的事。
　　他就以这种占据上风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意外地发现，他的眼里没有往常的鄙夷或得意。他死死盯住我，那眼神让我想起……饥肠辘辘，眼放绿光的猎豹。对，就是那样。
　　起码在那一刻，我觉得他只是想杀了我。
　　我趁他稍不注意，用没被控制住的左手狠狠捏住他才刚缝合的手腕。他毫无防备地吃了痛，压住我的腿也松懈了片刻。我马上反客为主，抽出右手一把将他双手钳住，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这下换我把他摁在地上不得动弹了。
　　我说：“你这是跟我叙旧呢，林或喜？”
　　他不说话，眼神如刀。
　　“我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我哑声说，“但你既然回了这个家，就别又给大家摆脸色看。你对我这样可以，反正我也不是打不过你。但你别冲着我爸和你妈发疯，我说的这几句都是标准中文，你能听懂吗？”
　　我说完后，他有一阵子没再拿那种眼神看我，只微微垂下双眼，像是很疲惫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压住他手腕的掌心有些湿润，不知道是不是他伤口裂开了。
　　半晌，他闷声说道：“放开。”
　　“以前我是怎么教你的？”我皮笑肉不笑道，“求人要怎么求，你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听了这话突然变得狂躁不安，整张脸都变得铁青，浑身上下居然抖筛子似地剧烈颤抖起来。
　　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这会儿装逼装过头了。万一他要是真出什么事，老余不把我分尸才怪。
　　我赶紧松开手，可他好像已经被什么东西拖进另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了。他的眼神失去焦点，意识涣散地望向我身后，表情里写满惊恐。
　　“林或喜！林或喜！”我抓住他的肩膀大力摇晃，但他没有反应。
　　只见他嘴唇哆嗦，低头胡乱抓挠着手腕上的纱布。我头皮一紧，借着手机的微光瞄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是鲜红的——果然伤口已经裂开了。如果他要再干什么，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我又不能像刚才那样再把他摁在地上了。因为到现在我还不能确定，究竟是我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现在我手头要是有束缚衣就好了，精神病院里专门对付狂躁病人的那种。那么我要把林或喜捆在床上，让他再也不能发神经。此刻我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我想了一个损招：把他双手推向他的背后，再紧紧箍住那双不安分的手，还得特别注意避开他的伤口。
　　好像还真的有效，他安静一些了。不过也不排除他是无法动弹才安静下来的。但总之是奏效了。
　　只是这招有一点不好。因为我正对他坐着，这样的姿势挺像在……抱着他。我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反胃，毕竟我是在抱着一个大男人。我也企图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是别无他法，如果从背后制服他的话，他可能又会犯病，毕竟那姿势一点也不温和，像是被逮捕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余我今天是彻底豁出去了。
　　这个奇葩的姿势我起码坚持了五分钟之久。最后他完全不挣扎了。我盯着他看，确定在那张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的疯狂后，才缓慢地松开他。
　　林或喜坐在我面前的黑暗里，佝偻着上半身，头往下垂着。看起来有点像在打瞌睡。
　　但我知道，他是因为脱力又失血过多，使不上劲了。
　　“疼吗？”我试探地问道，“去医院吧。”
　　毫无征兆地，他居然笑了。那笑像是在自嘲。一小片光照亮他的脸颊，那微光里我看见他眉角的豁口，那是我某次刻意绊倒他后留下的。他看起来苍白无力，像一张纸。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突然觉得肋骨那又开始疼了。
　　“余年，”他低声说道，“有件事求你。”
　　恻隐之心作祟，我语气柔和了些：“说吧。”
　　“用枕头闷死我。”
　　“你他妈是吃错药了？”我忍不住加重语气。
　　可只要看一眼他，我又全然失去了质问他的力气。我觉得他快散架了，像个脱线的木偶。虎虎生威的少年模样已经无处可寻——我讨厌的是那样的林或喜，而现在这个，既叫我摸不着头脑，也让我下不了手。
　　林或喜还在那里无声地笑。他说话的声音又轻又飘，像一戳就破的肥皂泡。他说：“我没和你开玩笑。”
　　“可是为什么啊？你究竟怎么了？”
　　他没回答我，只是从床上翻出短袖套上。这样一来我就看不到他背上的疤痕了。但我已经见过了。我不会假装自己没有见过那些伤疤，也不会就此袖手旁观。
　　他好像很累，仰头倒在床上。
　　“你倒是快说啊！”我快急死了。
　　“你要么就按我说的，杀了我，”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眸不知何时又被寒意填满，“要么就别管。”
　　我千万句国骂憋在嗓子里，最后还是没能骂出来。这些字句化作一口长长郁气，纷纷在胸口堆积。我感觉呼吸都困难了。然而林或喜已经转身过去，拿背对着我，他是想用背影告诉我他要睡觉了。
　　我伸手想去拿手机，刚刚碰到，听到他闷闷地说了句“别关”。
　　我会听吗？当然不会。我冷笑一声，干脆利落地关掉亮着的手电筒。
　　我躺在地板上，直到听见他不安翻身的声音，觉得心里过瘾了，才起身摸黑从书桌的抽屉里找出那个年代久远的、他的小夜灯。电池我是隔一阵就充，没想到它还真有再上场的这一天。我把小白云造型的小夜灯放在他枕头边，拧开了开关。温馨的昏黄暖光一瞬间充满整个屋子，也照亮他安静的侧脸。
　　他睁着眼睛，他在哭。
　　我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就地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