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泉泉鸭

1、第一章

　　祸兮

　　1.
　　林或喜十四岁那年，我和他干了场“死人架”。顾名思义可以想到，这种打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那场战役之后，我和他都光荣负伤。他被我开了瓢，我的肋骨被他搞断了几根。我们双双被送进医院。而搞笑的是，就连住的病房，我也和这兔崽子是同一间。
　　全天下都知道我最他妈讨厌他。
　　上天仿佛终于开了窍。在某个清晨，床帘拉起来后，我才发现隔壁的床已经变得空荡荡。老余来看我，还提了个保温瓶，里面装着据他自己说精心熬制一晚上的鸡汤。他盛了满满一碗递给我。
　　“他人呢？”我吹着烫嘴的汤头，偷偷瞥了一眼老余。
　　“谁，或喜？他没和你说？”老余有点诧异。
　　“会说就见鬼了。”老余一直以为我和林或喜的关系没那么僵，此次也事出偶然，但实际上，我和他要是能说上三句话不动手，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爸早说要把他接回去了。”老余把保温瓶的盖子拧上，催促我道，“赶紧喝，待会儿凉了。”
　　“哦。那敢情好，省得我看他烦。”我装作没看见老余想削我的眼神，一股脑喝下手里姜黄的汤汁。
　　“嘿你说你们这俩孩子，究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杀父之仇？”
　　“您可别诅咒自己了，”我喝完嫌弃地撇了下嘴，“真淡，是不是没放盐啊？”
　　“淡？淡就对了！”他挥手朝我脑袋上来了一记，“我看你是没人拌嘴觉得没劲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你这死孩子就不懂！好好处着不行么，非得逼人爸又把他接走……”
　　老余一开始念叨就停不下来。好在我早都习惯了，向来都左耳进右耳出。我还寻思着从嘴里咂巴出一点盐味，但一丁点咸头都没被我尝到。我怀疑他真的忘记放盐了，喝下的汤像水一样。淡得让人心烦。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汤淡点没事，日子索然无味才会让人抓狂。林或喜不在我楼下的班里了，也不住我隔壁屋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我终于得以回到独生子的美好时光。但还真应了老余说的话，没有林或喜和我吵架斗殴，确实有点无聊透顶。我闲得可以孵蛋。
　　没劲怎么办？学习呗。
　　接下来的高中两年，我把过去落下的功课好好补了一番，名次也逐渐得到相应的提升。到高三那年，居然已经可以保持在理科年级前五十了。后来的事情也没什么提的，不过是普通地参加高考，也发挥出了正常水平。成绩出来后，把老余笑开了花。到处和他狐朋狗友炫耀，逮谁都能说上大半天，一连出去喝了好几周酒。就算醉醺醺地到了家也还是乐得不行，居然还要跑到我房里给我发烟抽。
　　我嘴上揶揄老余没见过世面，毕竟我只是被一所本市普通的211大学录取了，人家考上清北的父母都不见得有他这么高兴。
　　但其实我心里也清楚他这么高兴的缘由。高一时我还是个混子学生，热衷于和学校的各路神仙斗殴扯皮。当然，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还是要分清，那时我的主要敌人只有一个：林或喜。
　　所以别说老余了，那时没一个人能想到我会考上大学。包括我自己。
　　所以说林或喜走了，真是好事儿。
　　但说来也奇怪，到如今我就要大二了。整整四年，他再也没露过面。丁姨，就是林或喜他亲妈，也很少提起他，至少是没有当着我的面提起过这个名字。好像这个人彻底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有时我无意走到隔壁他曾经住的房间，那儿如今已经是个杂物间，他睡的折叠床也早被收了起来，看不出一丁点有人居住过的迹象。我甚至都很难想起那里以前是什么布局，又有哪些布置了。
　　原来一个人在世间留下的踪迹，真的可以被毫无痕迹地抹去。在发觉这一点后，我觉得挺五味杂陈的。
　　但他还是在我这留下了些东西的。比如说我如今还会隐隐钝痛的那处肋骨，就是他的杰作。也去看了医生，人家却说没问题啊，小伙子身体挺好。
　　我不解道：“那为什么还会痛呢？”
　　“不排除是精神因素。你这个吧，也许是心理作用，是当时给你留下的阴影导致的。”
　　他说错了，阴影没有，欢乐倒是挺多的。尤其是当时我看到他被我气得青筋暴起，或者是被整得灰头土面，那简直是快乐无边。不过我也不好过就是了，林或喜是睚眦必报，所以我说过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然而四年已过，这个人而今是死是活，我都无从得知。不过他做鬼一定不会放过我，我活到现在还没被他索命，也许能说明他还是活着的。
　　这天周五，下午没课。我和几个哥们儿约着去网吧开黑，走到天桥底下时突然接到老余的电话。
　　一看我接家长电话，几个大男人捏着嗓子在旁边鬼叫：“小帅哥，来玩呀。”
　　“怎么回事？你那边怎么一群人妖？”老余疑惑道。
　　我龇牙咧嘴地把他们一个个踹走，这才回到话筒旁：“没事儿，同学们开玩笑呢。”
　　“你别给我在外面乱搞，”他顿了一下，好像是在犹豫，“要不你现在赶紧回来一趟吧。”
　　“怎么了？”我语气瞬间沉了下来。上大学后，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叫我回家。
　　他一时没说话。这期间我隐隐约约听见，他那头有歇斯底里的争吵声。我甚至还听到了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说话啊爸！”我急了。
　　老余似乎不知如何措辞。沉默片刻后，他终于低声说：“你弟弟……回来了。”
　　“弟弟？我哪有弟——”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少年的那张臭脸，没再说下去。
　　“或喜回来了。”
　　电话挂断后，我毫不思索就拔腿跑向学校，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得马上骑上我的小破驴赶回家。身后那几个男人不鬼叫了，他们还完全搞不清状况，扯着嗓子对我吼：“儿子，你咋了！你回来啊！”
　　顶多被这群孙子坑一顿烧烤吧。在大马路上撒丫子狂奔时，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