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医》灼暮

18、前进

　　刷完碗后，白井回了屋，独自一人坐在床边，他的双臂支在膝盖上，双手扶着额头，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沉思着。
　　可是如果有人站在这里的话，那么他一定能够感受到，那种从白井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仿佛沉入了深邃寒冷的海底一般的疲惫感。这种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是从内心深处不断地上涌的，如同独自一人面对深渊一般的无力。
　　青谷和红影在互相分开的这三年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孤独，愧疚，绝望，两人在这三年里尝过了太多。但是白井又何尝不是呢？他也有自己的重担，有自己不得不背负的使命，他甚至都没有一个人能来和自己共同承担。白井为什么比青谷和红影更为稳重？这完全是因为白井和红影他们的过去有所不同，他从小成长的环境与最终的目标与另外两人不一样，向往自由与承受使命所需的东西怎么会相同呢？
　　原本白井的内心是没有迷茫的，哪怕是他们共同经历过了那么多也是一样。真正让白井有所改变的，是青谷与红影他们对命运毫不屈服的坚韧与固执，他们这三年来的行动触动了白井。还有，南依的出现……
　　白井无论怎么思考，都无法得出合适的答案。他烦闷起来，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他决定一个人去外面走走，说不定开阔的环境能够帮助他打开思路。
　　他走出门，不经意间，看见了南依。
　　南依正斜靠在过道的一扇窗前，她的长发被她捋到身前，如瀑布般垂落下来，她轻轻地倚着窗，侧过头抵在透明的玻璃上，空灵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
　　白井就这么看着南依，过了一会儿，忽然他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走到南依面前，问道：“南依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出去走走，能陪我一会吗？”
　　南依惊醒，她转过头看着白井，沉默片刻后，她的眼神低垂了一下，说：“好啊。”

　　秋天的言竹城看起来有些萧索，街道上的树木疏疏朗朗，满地都是枯黄的落叶，这使这座之前看起来充满了生气的城市变得有些破落，仿佛整个城市都黯淡了下来。
　　白井和南依踩着干脆的落叶，脚步中都带着破碎的响声，秋天微冷的风从街道这边涌向街道那边，轻轻地吹起南依的长发，然后长发又像是落下的珠帘一般纷纷撒落下来。
　　白井偷偷地看向身旁的南依，南依把手背到身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挑起一片一片的落叶，然后让秋风卷走。
　　白井觉得自己这样一直看着南依不太礼貌，但他却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南依的身边好像一直都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让他心神向往，却不敢伸手去触碰。
　　不知为什么，白井对于自己藏在内心的那个问题，忽然想要得到南依的答案。如果是南依的话，她会做出什么选择呢？白井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如果是南依的回答，说不定能为他指出一个前进的方向。
　　正当白井思索该如何问的时候，南依忽然开口说：“白井，你知道的吧？我和青谷是青梅竹马。”
　　白井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南依会在这时提起这事来。慌忙间，白井有些局促，不知该说什么。
　　“我和青谷一起长大，从小关系就很好，还是邻居。” 南依没等白井回答，又继续说，“从我们记事开始，我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论是开心的时候还是受伤的时候，都是我在陪着他。”
　　“我陪了他那么久，那么久，可是有一天，他说要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南依自顾自地说，“直到现在，他仍没回到我的身边，他离我越来越远。可是，为什么啊？”
　　南依的声音颤抖着，不仅如此，她那柔弱的身躯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明明是我一直陪着她，明明是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明明是我……先来的……”
　　南依苦涩地笑着：“真是狡猾啊。”
　　在此时，白井的心也感觉沉沉地，虽然他早就明白这一切，可是当南依真正坦白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心在隐隐作痛。真是奇怪，当事情全部明了的时候，为什么自己还是会抱着那一点点的希望忍痛走下去呢？如果再坚持到了最后，迎来的是那个自己早已预料到却还一直傻傻地不愿承认的结局的话，为什么自己还要苦苦支撑到现在呢？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不过现在，我感觉忽然轻松了许多。”
　　白井有些吃惊，他看向南依，南依正扬起头，远眺兰霄山那云雾缭绕的山顶，嘴角微微地上扬。
　　“先前自己一直都放不下这段感情，现在，我终于能够走出来了，总感觉如释重负呢！”南依转头对着白井笑了笑，虽然还是带着苦味的笑容，但是在白井看来，这时的南依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像是之前白井认识的那个南依。白井不由地想，虽然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但南依正想要褪去以前的外壳，向着新的方向前进。
　　与此同时，白井的内心也有了些许的希望，不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此时白井心中的预感越发地强烈，他感觉，如果是现在的南依的话，一定能够给出自己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白井小心翼翼地问南依：“南依，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到了无可奈何的境地，一定要你在友情和责任之间选择一个的话，你会选择哪个呢？”
　　“嗯？为什么要问这个？”南依皱起眉头，看着白井，而白井也认真地看着南依，目光中透着坚定。
　　“非要选择吗？” 南依想了想，“我可能会选择友情吧？因为对我来说，我的朋友就是你们了嘛！都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们都已经成为了我的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了。如果是为了你们的话，我觉得自己可以付出很多东西。”
　　南依侧过头微笑着看向白井，虽然眼底还留着些许的难受，但南依此时的笑容就仿佛是温暖的阳光一般，撕开了白井内心的阴霾。白井看着南依的笑容，在那一瞬间，他略微有些失神，仿佛沉浸其中。随后他马上反应过来，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过，”南依补充道，“如果是白井的话，估计你会在那样的抉择到来之时尽量兼顾两边的吧？”
　　白井吃了一惊，赶忙问南依为什么。
　　南依说：“因为白井你一直都是这么冷静稳重，顾全大局，肯定会有自己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责任吧？你的话应该是会选择责任的吧？但是我觉得，白井一定会在那种残酷的事情到来之前做好自己的准备，希望能够两边兼顾，奋力争取一个完美的结局。”
　　“因为，白井你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白井沉默地看向南依，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他没有猜错，果然南依才是那个手握真正答案的人，多亏了南依，让他看清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是啊，从一开始，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决定好了。但是在那之前，自己应该还有争取另一个结局的机会。事情还没有到需要做出选择的地步，自己还有机会，来用尽全身气力，对那该死的命运做最后的挣扎。

　　束韵舟倒在他的躺椅上，摆着舒服的姿势。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怀里抱着一个酒壶，看起来他已经微微地有些醉了。
　　自从离开那个喧嚣而且血腥的世界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过上了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每天能够踏踏实实地睡去，然后早上睡到自然醒，做着自己的小生意，与世无争。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的确是最大的奢侈了，他也的确是付出了对于他来说的最大的代价才换来现在的生活。
　　束韵舟满足地笑了笑，拿起手中的酒壶又要往嘴边送，一个人伸手拿走了他的酒壶。
　　他很不满，当他看清来者时，烦闷的心情又被加重了。他嘟囔着：“怎么又是你啊？我不说让你不要再来了吗？”
　　青谷把他的酒壶放到一边，说：“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把自己往死里灌，对身体不好。”
　　然后青谷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袋子，拿起酒馆里烧水的壶，装满了水，放在了点燃的炉子上。他说：“尝尝我给你带来的好茶。这是我很久之前就珍藏起来的龙井，拿来给你品一品。”
　　束韵舟撇撇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臭小子，这么小的年纪品什么茶，活的像是我这个年纪的人。那么，这就是你追了那么多年都没追上的女孩？”
　　红影是和青谷一起来的，她满脸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老爷爷，感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即便如此，她看到青谷对这位老人这么尊敬的样子，自己也表现出了小辈对长辈应有的礼节。
　　红影听了这话，俏脸一红，她目光有些玩味地瞟了青谷一眼，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青谷好像感到背后升起了一股凉意，赶忙纠正束韵舟：“是寻找！你能否注意一下你的措辞……”
　　束韵舟这是第一次看到青谷窘迫的样子，他大笑起来，说：“你小子也有害怕的人啊！真是一物降一物，我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青谷叹了一口气，说：“那老爷子你呢？你没有能降住你的人吗？你的家人呢？”
　　束韵舟罕见地露出了缅怀的表情，他想了想，说：“家人么？我都孤家寡人一辈子了。亲人没有，倒是曾经有一个徒弟……”
　　青谷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面前的这位灵影的老前辈竟然还曾经收过徒弟。
　　束韵舟说：“不谈我的事了，平时没事的时候你都不会来的，你今天来干什么？”
　　青谷把烧好的水倒进茶壶，热水卷起了散落在壶底的茶叶，顿时，一股卷带着茶叶清香的热气腾腾地冒了出来。他边泡茶边说：“我们可能要离开了，我是来向你道别的。老爷子，可能今天就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
　　而此时，束韵舟却闭上了眼睛,没有回应青谷，他不再说话，仿佛是睡着了。
　　青谷将泡好的茶倒进茶杯里，红影乖巧地双手捧着茶杯把茶奉给了束韵舟。
　　两人在临走之前向束韵舟深深地鞠了一躬。在青谷他们走后不知多长时间，束韵舟才缓缓睁开眼睛，轻轻笑了笑，说：“去追求你们自己幸福吧。如果是你们的话，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打破那个历代影王都逃离不了的命运。”

　　离开酒馆后，青谷和红影来到了兰霄山。
　　随着秋天的到来，温度降低和水汽加重，导致兰霄山上的大雾愈发的浓厚，青谷他们往山顶走去，四周的环境由一开始的一片败落枯黄，渐渐转变为白茫茫的世界。逐渐地深入，让人感觉就像是从现实走入了幻境一般。
　　走到路的尽头，青谷拉开他的灵箱，同时，空气中无数细小的冰晶凝结起来，凝聚到一起，从青谷和红影的脚下开始，一节一节的冰之阶梯铸造成型，向着巨石的顶端延伸而去。
　　红影踏上这个阶梯，青谷走在她的身后。冰之阶梯不断地凝聚成形，红影跟随着这个阶梯，一直走在阶梯的顶端。她的目光始终望向前方，不带有一丝表情，但是青谷却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红影的沉默中，寂寞与悲伤就像是酸苦的水一样从她的心里流出来，那样的难过并不强烈，但却像溪流一般，源源不断地流淌。
　　走上巨石，青谷和红影走到石碑之前，把灵箱放到一边，面对着墓碑跪了下来。两人从怀中掏出三根香，握在手中，火焰悄无声息地点燃，细缕青烟袅袅升起。红影和青谷在墓前举着香朝墓碑磕了三个头，然后把香牢牢地钉在了巨石之上。
　　青谷说：“爸、妈、叔叔阿姨，三年了，我终于把红影带回来见你们了。我很幸运，这一次，我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来保护我身边的人。”
　　两人就这么一直跪着，高山上的寒风不时地吹过，寒冷的气息包裹着两人，可他们始终一动不动，像是两尊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红影才站起身来，她走到巨岩的边缘，向远方眺望而去，她的目光仿佛没有被浓雾所遮挡，一直向着远方延伸。
　　她说：“这个地方真是美啊。”
　　青谷抬起头来，不解地望向四周，这四周都是稠得像是牛奶一样的浓雾，根本什么风景都看不见才对，这也是他选择这里的原因，怎么会有什么蔚为壮观的风景呢？
　　红影没有理会青谷的疑惑，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修长的身姿亭亭玉立，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