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蒋零

2、天黑亦窃

　　今日月食之日，与凡间的月食影像自然是不同的，这月食是真的月不从西升，听说是广寒宫的那位每年今日会因为食灵药强行从凡人飞升而自食其苦，故而没心思升月，这正好便给了缪慈机会，每年月食之夜，黯淡无光，自缪慈领了神君的命令百余年来，每年此时，她便会出不周山，借着月黑风高之夜，去寻找卞西神君需要的一本叫天书的法器，终于几百次的试探，如今算是有了眉目，去岁此时，她在天嵇星君的天机仪中看到了不周山倾塌时火神与水神的那场大战，山崩后须臾，那本书横空出世，涨大后书页内里焚着烈火，最后的火星子灭掉后便长出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顶住即将倾塌的天，虽然缪慈不愿意承认那棵树竟然是不周山现如今的那棵秃树，还有那时的神君，那时万年前的神君，外貌于现在别无二致，不过是那一头青丝在他的眼泪后刹那变白。
　　缪慈之前不明白卞西神君为何一定要执迷于找到那本天书，她并不知天书有何作用，神君也未告知她，可当时神君对着她笑，问她可愿意为他办事时，她是千百个愿意的，这条命本就是神君的不是吗？若没有他，自己怕是早已在婴孩时就冻死在不周山的万年积雪中了。可自从上次第一次在天机仪中看到那样伤心的神君，还有神君钟爱的那棵树时，缪慈明白了，那天书应该能够换的神君展颜一笑吧。
　　“缪慈，要走了吗？”
　　“是，神君。”
　　“此次是接近真相，定是凶险难测，你可以不去的。”
　　缪慈觉得能得神君一句话便是足以了：“神君记得欠缪慈一壶酒，缪慈事成之后定会来找神君讨回的。”
　　“事成之后，佳酿随你挑选，你一定要平安缪慈，这万年的清寂，我不想再自己品了，不周山的雪，你走了大概又会下个不停。”
　　缪慈记得，卞西神君说过，不周山只有两种情况会飘雪，一是神君心情不好，二是神君心情极好，她自然很飘然地认为，她走后神君心情是不好的。
　　抵达天嵇星君的两极殿，黑暗吞噬万物，天机仪偶尔转过一周会发出微弱的光，她已经考察过了，天嵇星君现在应该是在小憩，守门的神兽和童子自然抵挡不住神君炼制的迷香。缪慈踏入两极殿，手贴在天机仪外侧，神君说她的认知里只有不周山，所以神识纯净，才会轻易使得这天机仪，寻常经历过些年头的仙君们即使能够靠近着天机仪，源自那长年的纷纷扰扰，画面也是模糊的。
　　天机仪又来到万年前的不周山，她之前的猜测不错，这次缪慈看到了那位神君心悦之的神女，当真是绝世无双，她化成了一棵树，抵挡了这天地之间的灾难，缪慈忍着心中的不适目不转睛盯着那天书燃尽之后的下落，天书焚过一页，掉落在一片海里，奇怪的是这书竟然悬浮其上，丝毫未曾浸湿，像是有只手托着一般，后来出现一个身影，拿走了这本天书，那影子竟是缪慈几天之前见过的天帝。
　　缪慈觉得这个结果是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连神君都求而不得的宝物最有可能便是在天帝手中，可回想那时天帝才不过万余岁，与各路上神比起来真的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罢了，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天书，怕是不简单。可不论是谁，卞西神君想要的东西，缪慈便能取得，这般想她便转身去了天宫，这也算得上是她第一次进天宫，虽然是一个什么都看不到的夜里，自己这为寻物而专门修得的眼也快要分辨不清方向了。
　　缪慈停下来想了想，最有可能的地方大概就是寝宫了，如今天帝陛下正值两万余岁的好年龄，不知为何还未娶天后，这便轻松了，神多了不好办事，偷东西她拿手。凭着微弱的视物能力，缪慈摸到了正中最大的宫殿，约摸着大概应该是天帝陛下歇息的地方，溜进去后发现屋内竟然有光，藏掖了好久，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才知道是有神有光，但是这神歇息了，她闪了出来，才知道那光竟是天帝陛下的真龙身，大概是今日没有了那月夜精华，修为与年岁不匹配的天帝便现了真身。
　　她先是轻轻翻动了明面上的地方，发现根本没有一本书之类的东西，后来恍然大悟，难道不是应该去书房吗？正准备走，回头又看了看那龙，以及龙枕，万一呢，万一在龙床上岂不是白来了，犹豫片刻，她还是上前去，快速挪动了枕头，外侧没有，又翻到里侧翻找，然后……便悲催地被天帝陛下压在龙臂下，看着恢复形态的天帝陛下，缪慈喉咙动了动，请罪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脑子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该想一个什么样子的理由。
　　意外的是，天帝陛下看了看她，又在她脸上戳了一口，喊了一声念念便睡过去了……
　　缪慈只是想知道，这算什么事啊，以及她知道了，龙床上没有书，而且，龙床易爬啊！
　　日出前几刻，缪慈拖着被天帝陛下压得半边麻的身体挪回不周山，神君倒是不似前些次那样悠闲着品茶，这在不周山结界口迎她的待遇还是第一次有，他眼中还有些着急的神态：“怎么这次这样晚？”
　　“出了些意外。”
　　“书呢？”
　　缪慈强忍着涌出的泪，低了低头，书确实比她重要些，这是事实：“神君，让您失望了，请您责罚。”
　　“何故？”
　　“天书怕是在天帝陛下手中。”
　　缪慈望见神君握紧的双手便知，这事情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三日后天帝陛下再次造访不周山，几百年不来的原恒陛下这次定是吃错了药，刚冒出这样的念头，缪慈突然想起了前几日龙床之游，于是颤颤巍巍地在屋里探头，天帝不会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吧。
　　“缪慈。”
　　神君还真的叫了她出去，缪慈听到了自己仙骨作响的声音，轻薄了天帝是什么罪过她不知道，大概这众生法相中还未曾有人或者神犯过这项罪，虽然是天帝亲了她，可那厮一定会说是缪慈这姑娘占了便宜，再想想那些等着进陛下后宫的神女们，这估计不光光是打碎仙骨的问题了。
　　可天帝丝毫没提此事，缪慈竟然还不怕死地试探他：“天帝陛下，您有没有觉着三天前的月光真是耀眼得过分。”
　　“念念真是对你不住，原恒那晚睡得太死，月光什么的没太注意，你要是问我美色，兴许我还在梦里见过。”
　　瞧瞧，这一副熟稔的语气，和她一个小散仙一点也不摆天帝架子，再加上这模棱两可的话语，缪慈认定她是活不过今日了。
　　卞西神君看到垮了脸的某姑娘，放下手指间的白棋：“怎么了？”
　　缪慈哪敢说真话，这现在窗户纸可全靠她糊着呢，“神君，天帝陛下如此平易近人，缪慈惶恐。”
　　原恒声音带笑：“念念不必拘谨，说起来叔父也算是你的再生父母了，况且你小时候本帝还哄过你呢，咱们也算是这同辈的兄妹缘分了。”
　　在缪慈看来，天帝陛下的这几声笑以及这句话，处处含着深意，她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反正是活不过多久，人生得意须尽欢：“神君，上次您答应缪慈的酒还作数吗？”
　　突然被点名的卞西神君似乎不太爽：“你干脆和原恒讨个酒仙去当当。”
　　原恒右手落黑子：“我觉得就念念这心性，怕是酒鬼更适合她。”
　　酒……鬼，果然，天帝陛下不会放过她。
　　泡在酒坛里一觉苏醒，原恒已经离开了，徒留神君在她的酒桌旁翻书。
　　“既然醒了就去梳洗一番，总是如此在外神面前不成体统，本君看这酒还是戒了的好。”
　　缪慈的脑子晕晕乎乎的，“神君是不喜女子饮酒吗？”
　　“饮酒不适合你。”
　　缪慈险些就叫喊出神君喜爱的神女不也是酒不离身吗？但又看了看厚重的酒坛子，未免神君气不过，一酒坛子砸死她，她还是选择性地闭上了嘴。
　　“天帝的寿诞也给不周山下了帖子，你这几日莫要再疯了，好好学一学规矩，跟着本君赴宴的时候别乱了方寸。”
　　“神君要踏出不周山去赴宴吗？”
　　“嗯。”卞西神君用手捻了捻书角，缪慈看得清楚，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果然这窃书之事还是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