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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城 ...

  •   说到激动处,瘦子直接窜上凳子,敞开嗓门嚷道:“总没感觉的命是死命,想有感觉的命是狗命,总有感觉的命才是人命!”

      周围人纷纷起哄道:“你是什么命啊?”

      “死狗,又在外面瞎吹!”一个四十岁左右头戴两只玉簪的丰饶妇人从人群中挤进来,揪着汉子的耳朵就往外走。那瘦猴汉子歪斜着嘴,“嘶嘶”地抽着气,嘴里还不忘回人一句:“我家婆娘已经替我说了,我就是个死狗命!”

      周围哄笑出声,不少人见有热闹,进去要了壶薄酒,问起前因后果。酒馆的老板一边笑呵呵地迎来送往,一边低声差使一个小伙计给瘦猴汉子送了块碎银。

      那汉子接过钱,忙不迭地举手作揖,连声道谢,更像是耍完戏便要讨钱的猴儿。猴儿得了钱,正得意,要领着妇人往外走。不料反被妇人揪了下耳朵,只得“哎呦”地叫唤着,又惹来一片打趣声。

      闻人懿在门外停下脚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他拦住瘦小男子塞了几块碎银,“我想向你打听点事。”男子掂了掂手中的分量,眼珠在深凹的眼眶中骨碌一转,立马拍着胸脯说:“您找我可就问对人了,这城里就没有我陈阿不知道的事儿。”

      一旁的妇人推开男子,扶了扶头上的玉簪,笑盈盈地上前问:“二位见着面生,想必是外来的,不知您要问些大事儿还是小事儿?”

      “今日有件小事儿。”闻人懿转而看向那妇人。

      “俊哥儿瞅着就是赏心悦目,”那妇人掩唇轻笑,凑近了问,“俊哥儿今天要问什么?”

      “问路,问这城里最大的药铺怎么走。”

      一旁的陈阿凑上来将两人隔开,怪里怪气地说:“沿着这条路一路走下去,到头左拐,见着第二个路口再左拐,遇见一个大柳树后右拐,沿河岸向西南方向走,酒楼对面就是同济药堂。”

      那妇人瞥了一眼陈阿,抬手就拧住了他的耳朵。她不顾陈阿怪声怪气的假嚎,笑着对闻人懿说:“俊哥儿别听他胡说,若像那般走下来,便要绕城大半圈了。你听我的,喏,掉头出了这条街,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就是喽!”

      闻人懿客气地谢过妇人,话音一转,问道:“来日若要问些大事儿,不知如何联系你们?”

      那妇人眼珠一转,嗔怪道:“什么‘你’啊,‘我’啊,叫起来多生分。俊哥儿若要问大事,就去城南清河坊点杯花茶,叫声‘老板娘’,我会很快出来与你相会的。”闻人懿当即喊了一声“老板娘”,得了一声娇笑跟一声低哼。闻人懿神色如常,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唢呐声和吆喝声由远及近,站在路中央的几人很快被涌入的人潮挤到路旁。八个婆娘头裹红色头巾,身跨一个大竹篮,竹篮里铺满了红叶,抓一把朝天一撒,漫天红叶飞舞,美不胜收。

      老板娘看向队伍中的那顶八人抬的精致红轿,目露惊叹,以手掩面:“不得了,这得要多少凤霞红叶啊,这赵家嫡子为了取王家千金可是下足了血本呢。可惜了赵家大公子,没爹疼没娘爱的,到现在婚事都没着落!”

      陈阿弯腰在地上捡起一片巴掌大的红叶,笑嘻嘻地递到老板娘面前:“秋娘快摸一摸,沾沾喜气。”秋娘嫌弃地斜了一眼陈阿,没伸手去接,扭过头不去看他。

      “别人用过的东西,你也好意思往我眼前递!”秋娘伸出一根指头戳了下陈阿的脑门。陈阿配合地来了个夸张地倒仰,逗得秋娘咯咯笑了起来。闻人懿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秋娘就跟闻人懿解释道:“俊哥儿怕是不知,这凤霞红叶十年一见,十分稀少。我们这儿有个规矩。红叶直接关乎新娘的颜面,谁出嫁时用的红叶多、颜色好,代表夫家对新娘的重视。要我说,不过是在外人前挣个面子,关起门来,谁知道过成什么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闻人懿拉着莫尘颔首:“老板娘说得在理。”

      迎亲的队伍带来一阵骚乱,街上人头攒动。身套灰色马甲的瘦高青年倚着一根门柱,嘴里叼着一截草杆,手里把玩着一片红叶。扔掉红叶,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瞧了眼闻人懿腰间的钱袋。

      灰马甲是个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邻里见了他都要暗暗骂一声“混账”。他不以此为耻,倒以此为荣,愈发无赖厚皮、心狠手黑。眼下,他就瞄上了闻人懿腰间的钱袋。

      只见他扭身蹭过人群外围,仿佛被人群里的谁推了一把,上半身向前倾斜,下半身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随后半弓着腰回头骂了一句,嘴里碎碎叨叨地重新站直。得意地吐掉嘴里的一截草杆,瞥见闻人懿腰间的钱袋,他顿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他一摸自己怀中,果是然空空如也!

      偷钱不成,灰马甲灵机一动,几步追上二人,“噗通”一声跪倒在闻人懿脚边。灰马甲耍赖般地喊道:“高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放过我吧!”说着,手再次伸向闻人懿腰间的钱袋。闻人懿后退一步,眯起眼打量着灰马甲,眼神微冷。眼见周围人有围过来看热闹的趋势,闻人懿收起常挂在嘴边的浅笑。

      灰马甲这一跪依旧什么东西都没摸走,倒是从闻人懿的衣料上摸出一些门道,见闻人懿完全不搭腔,还想着爬起来追上去。这时,一直没出声的莫尘出手了。只见他的动作快如闪电,迅速在灰马甲身上点了两下。灰马甲就发现自己的腿不听使唤,想要开口讨饶,又发不出声音。

      闻人懿的嘴角重新挂起一层浅浅的笑容,礼貌地请开围观人群,跟莫尘一起转身离开。灰马甲这才开始着急起来,暗道一声“糟!”迅速摆出悔恨的表情朝着闻人懿离去的方向磕起响头。他就是靠着脸皮厚混日子,完全不在乎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阿飞?”一阵刺鼻的香风袭来,人群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

      灰马甲顿时僵住不动,脖子一点点向后转,他朝头戴斗的年轻女子呲牙一笑,宛如铜豌豆从里面咔咔裂开一道口。此时的他再也顾不得磕头,他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扑腾着,连滚带爬龇牙咧嘴地推开人群,惹来一串怒骂。

      灰马甲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连什么时候恢复的都没有注意。他熟门熟路地七拐八拐滚进一间破土房。房门口蹲着一条癞皮狗,见灰马甲回来了,站起来朝他吐了吐舌头。

      这狗腿细肚瘪,脑袋不小,就是长得太丑。生的白底黄花,花也没个样,像烂泥点子,东一块西一块,脑袋上有一大块黑斑,黑得看不见左眼,只一口锋利的白牙长得整整齐齐,像能直接在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灰马甲不嫌它丑,手边有什么就胡乱喂什么。这条丑狗也是争气,没事就支着耳朵绕着灰马甲的房子转悠,帮着灰马甲按住不少恶意靠近的人。

      平安街里没有几个像样的房子,一但修得好看些,准有眼红的人会悄没声地前来破坏,顺便摸走一砖半瓦。灰马甲养了条丑狗,终日做贼却不怕遭贼惦记,还能安心住着墙瓦完整的小土房,羡煞了旁人。

      灰马甲迅速关上破败的木门,躺在地上喘匀了气,用力掐了一把小腿上的肉,又使劲蹬了蹬腿,感觉没什么问题,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的是,闻人懿和莫尘正站在他家门外,而他养的丑狗似乎并未发现眼前多了两个人。

      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灰马甲噌的一下从地上弹起,大步跑到窗边,用力摇响挂墙上的铃铛。此时,街里的其他人也以最快的速度寻找到附近的铃铛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依靠这种方式,此起彼伏的铃铛声很快从街头传到街尾。

      闻人懿挑了挑眉,朝莫尘招手,两人绕到院子背面。碎石铺就的地面逐渐涌起了诡异的波澜,数十张脸同时从平安街各的阴影中冒出来又缩了回去。正常人看了都会感觉头皮发麻,闻人懿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还不嫌事儿大地扯了扯身旁面无表情的莫尘。

      这些脸或男或女或老,没有孩子的,面貌大体上一样,死灰的肤色,干枯的嘴唇,呈现不同程度深陷的脸颊。他们住在自己动手挖的地洞里。地洞大小不等,为了挡风,这些地洞的口都很小,人要四肢蜷缩着才能拱进去,进去坐着刚能仰起脸。

      一个人钻进去,好几天没爬出来,就是命不硬,死在里面了。旁人闻到尸体腐烂的味道,直接把洞口封住,连挖坑的功夫都省了,所以这种地洞有个名字,叫“葬人洞”。说来也怪,在洞里待得越久,越不容易死,所以这种穴居的传统便延续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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