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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各奔东西 ...

  •   韩烟翠鼓起十二分的勇气,纤纤细指轻抚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温柔地说:“虽然我的父母不喜欢我,但我毕竟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你的这些惨痛经历,我一样都没有经历过。与你相比,我的那些烦恼简直不堪一提。”
      吴情水将伤口重新掩上,淡淡一笑:“因为你是娇娇弱女嘛!也许我们男子生来就是要多承受一些。”
      “可是,你又是怎么学到一身惊人武艺的?那些贪官们只要提起你的名字来,恐怕吓得连觉都睡不着。”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右腮露出一个淡淡的梨涡。
      吴情水以前每次见到韩烟翠时,她总是在垂泪,此刻蓦然见她到的笑颜,恍如春蕾乍放,他不禁心神一荡,脱口道:“姑娘笑的样子比哭好看多了。”
      “不来了,专门拿人家取笑!”韩烟翠羞涩地用双手拨弄着自己的鬓发,双目斜瞥一眼,不觉又展颜笑道,“老是望着人家干嘛?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刚才问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吴情水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竟然如此差。
      “你呀——”韩烟翠用食指点了点吴情水的额头,“真拿你没办法!”只好重复一遍。
      吴情水再次陷入幽渺的往事之中:
      蒋大伯家境贫寒,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起早贪黑地打渔。他无亲无故,见我也孤苦伶仃,因此将我收养在家,给村东头的傅员外家做长工,平时放牛、拉磨、种地,补贴一点家用。
      我以前习武总是怕苦怕累,想尽一切办法偷懒,只要爷爷和爹不在眼前,就去捉知了、弹麻雀、逮野兔;自从家门惨变之后,我一改素日的懒散,每日里三更灯火五更鸡。我满以为只要自己勤奋习武,再过三年五载,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岂知有一次,我与傅员外之子为争夺一个泥丸起了冲突,竟然被他打断了一根肋骨。我连一个同龄人都打不过,将来怎么给爷爷和爹娘报仇?顿时心灰意冷,恨不能当场自杀!为此,我抑郁了好一阵子。
      三年之后,蒋大伯病故,我在此地别无牵挂,便想到外地的市镇上学一门手艺,可是一件偶然的事使我从此改变了人生。
      有一天,傅员外叫我用驴车驮两袋米、一块猪肉给他家二十余里之外的一个远亲。我揣上几个馒头便上路了,哪知半道里走岔了路,竟然阴差阳错地来到一个寺庙,名为法华寺。令人万分惊骇的是,寺中到处都是断肢残体,有的连脑袋都被砍下,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了,显是江湖仇杀。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什么事而互相杀戳,但不管他们生前作了什么孽,总是入土为安。恰巧寺边有一个大土坑,大约是雨天用来蓄水的,我将他们全部拖进土坑中,又从寺里找出一把铁锹陪上土,简单地掩埋掉。
      或许是上天报答我的义举,我发现地上散落一面极细薄的丝绢,绢上血迹斑斑。我起初并没有在意,用脚将它撩到一边时,突然发现绢上似乎有字。我将丝绢铺展开来,竟有丈余大小。这时一缕强劲的阳光正照在丝绢上,现出银钩铁划般的四个大字——忠孝节义,每一横每一竖均变幻万端;更奇特的是,每一个笔划都是由无数细如蚊蚋的小字密密麻麻拼成的。上面记载着极为深奥的上乘武功,是我此前闻所未闻的。
      我欣喜若狂,将那幅丝绢小心地藏起。那天回去得很晚,所以挨了傅员外的一顿好打,还饿了一顿饭,但我却心甘情愿。从此以后,我一边给傅员外放牛,一边学习丝绢上的武功,再也不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花费整整十年时间,不仅将这幅丝绢上的招式练得烂熟,并与爷爷先前所授的银虹剑谱融于一炉,才辞别傅员外,去寻找曹三公子一家。
      我多方探寻,方知得我娘当年被曹三公子抢进府中后,不出三日,便含恨自尽了;他爹曹识远也从武昌县令升为曲阜知府。在一个重九之夜,我终于将曹家二十馀口斩尽杀绝。
      “从此以后,每月初九,这柄剑都要饮够贪官的血。”吴情水掣出长剑,幽幽的月色映射出宝剑森冷的光。
      韩烟翠见吴情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熊熊烈火,似乎要毁灭一切,不觉打了个寒噤。
      “你冷吗?”吴情水关切地问道,顺手将韩烟翠娇弱的身子裹在自己黑色的大氅里,她才发现他里面的衣衫倒与常人相似,不像外套那样诡异而恐怖。
      “哦,不妨事。”韩烟翠道,“其实人只要在官场中,就没有一个不贪的,凭你一人之力,是斩不尽、杀不绝的。”
      “不,至少世界上还有一个清官,他就是绍兴县令孔习圣。我除了每月初九杀贪官那几日浪迹天涯之外,倒有大半时间在他左右,暗中保护他。”吴情水正色道,“数日前,我偶尔探听到,孔大人已被谪贬到千里之外的岭南。那里自古以来便是著名的瘴疠之地,遍布蛇虫虎豹,有人想在路上谋害他。我打算将你安置在一个妥善之处,就去绍兴护送他。”
      韩烟翠素日也曾听父亲提起过孔习圣其人,见吴情水竟然如此袒护他,不觉出言相讥:“他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而已!据说他在外虽然赢得两袖清风之名,可是对自己的家眷并不好,他的两个妻子和一个儿子都死得不明不白,这又如何解释?”
      “不许你这么议论他!”吴情水猛地一把推开韩烟翠,驳道,“为什么要拿一个家庭的不幸来说事呢?那些贪官家里千奇百怪的丑闻还少吗?就拿你家来说吧,你爹尸骨未寒,你六姨娘就和一个仆人私奔;你们一家子为争夺家产闹得不可开交,连你都被搭进去了。”
      “你……你竟然说到我头上了?”韩烟翠粉面含怒,将先前淤积的不满再次发泄出来,“我们家跟你又有什么仇?你为什么劫去那二百万两银子的红货?若不是你,我爹就不会一病不起!”
      吴情水面色大窘,有些小心地说:“可是,你爹的那些钱也是贪来的;假如你爹还活着,说不定你早就嫁给龙登科那个半傻子了。”
      “管我去嫁给谁,反正我不会嫁杀害我爹的凶手!”韩烟翠气急之下脱口而出,眼神中满是怨恨和敌意,“我爹就是因为那笔银子,才把我卖进银虹帮的!”
      吴情水神情一滞,面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沉,继而嘴角露出一缕冷峻的微笑,恢复了面对敌人时流露出的高傲和戒备:“韩小姐金尊玉贵,在下区区一介草莽,还不敢高攀。”
      韩烟翠忽然一咬樱唇,转身向密林深处跑去。眼泪却不争气地簌簌落下。——终究,他们是两条路上的人!吴情水气在心头,也没有挽留。他还不知道,韩烟翠这一出去,将会对他产生多么大的威胁!
      吴情水呆呆地凝视着将熄的溝火,仔细思索着自己认识韩烟翠的前前后后,他只是两次凑巧救了她,而她又有几分姿色而已,他和她之间还远远没有浓烈到长相厮守的程度!他忽然感觉有些可笑,他们彼此根本不了解,他为什么把自己的身世讲给她听?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寂寞,从来不曾有一个倾听者?
      阿灵,他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稚气的小姑娘来,他们总是手牵着手出去玩,他爬上树摇野酸梨,她就站在树下捡;他用鞭子抽打陀螺,她就在旁边拍手欢跳;他去捉萤火虫,她就将它们装进瓶子里;他堆了个大雪人,她就用红辣椒装上个大红鼻子……他以为自己和她会像爹和娘那样永远朝夕相处,谁知那场灾变毁灭了一切!
      韩烟翠一气之下,不辨方向地往林中奔去,才走出十丈开外便后悔了。她顿住脚步,希望吴情水能够挽留她,只要他向她道个歉,即使是假意,她都会原谅他的。
      她呆立半晌,那边依然毫无动静,她冷笑一声,原来他根本不在意她,她又何必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呢!她的姿色又不比别人差,否则怎么会有几位男子梦寐以求都想得到她?
      她一口气狂奔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才有气无力地坐在一道山涧边,只闻得涧中流水潺潺。其实她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呢?或许半是因为他救了她两次,半是出于一个少女对英雄的景仰吧?
      她又想起近两个月来的际遇,没有一件是顺心的,两个自幼相伴的丫头菱枝和桂叶都离她而去,自己也前路茫茫,不觉万念俱灰,叹道:“活着真没意思,还不如闭了眼的好……”
      一语未了,却听一个声音老远接口道:“韩大小姐正当妙龄,可不能这么早就闭眼!”
      韩烟翠蓦然回首,已有两个人蹦跳着来到身后。其实他们只有三分像人,七分倒像鬼。其中一个只有左耳,不过那只耳朵比常人大了一倍,他的右耳已于数月前在绍兴城中被吴情水削掉;另一个发如飞蓬,浑身虱子。二人均身著灰衫,衣衫的前胸和后背各画有一个巨大的骷髅头。
      “西山一窟鬼,又是你们?”韩烟翠站起身来,戒备地后退两步,而身后不足五步便是山涧。
      大耳鬼道:“我们是奉你哥哥之命来找你的,这半年来,我们弟兄寻遍千山万水,都不见你的踪影,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次可没人救你了,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吧。”
      “我偏不跟你们回去!”韩烟翠随即叫道,“吴大哥,快来呀!”
      “是哪个吴大哥?”醉死鬼戒备地问道。
      “当然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吴情水大哥啦!”韩烟翠得意地答道,心中却暗自焦急,盼着吴情水真的赶来将这两个讨厌鬼赶走,全然忘了片刻之前,她还咬牙切齿地生他的气。
      二鬼互相对视一眼,大耳鬼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风不吹草不动的,便又笑道:“嘿嘿,小丫头又在耍花招了,哪有什么吴大哥?”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
      “不许过来!”韩烟翠娇斥道,“你们再敢逼我,我就跳下去!”
      大耳鬼急得抓耳挠腮,生怕这次又鸡飞蛋打。而醉死鬼却一屁股坐下来,提起身边的酒葫芦灌了一口,说道:“我们这次不是来抓你,而是请你回去的。你可知道,这两个月来,韩府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大耳鬼疑惑地望着醉死鬼,却见同伴向他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便忍住了。
      “我家里怎样了?”韩烟翠急切地问道。
      “那桂叶虽说只是个丫头,却也有三分颜色,更兼温柔和顺,让龙登科很是受用;据说如今已有喜了,若能添个儿子,也算了却龙思善的心愿。况且我们公子为了息事宁人,也自愿拿出一部分产业,分十年还清所欠款项。韩公子十分惦记胞妹,常常黯自神伤,因此派我们四处查访,并向我们再三交待,倘若遇到小姐,一定要好言相劝,万万不可用强!”
      韩烟翠的神色变得柔和多了,垂泪道:“哥哥跟我虽不是一母所生,不过平日对我还是有几分照顾的。若非我爹当初一意孤行,我也不会离家出走。”
      “既然你们兄妹已尽释前嫌,那就请韩小姐尽快上路吧!”大耳鬼道。
      韩烟翠点点头,正准备跟着二鬼下山,忽然叫道:“不对!我昨天还碰到银虹帮的三个弟子,他们要抓我回去。倘若龙登科真的不追究,为什么他们不知道?”
      “那也由不得你了,还是回去问你哥哥吧!”大耳鬼乘韩烟翠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点她身上三处大穴。
      二鬼来到集市中,租下一乘轻软小轿,将韩烟翠塞进轿中;自己则骑马跟随,十日之后便回到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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