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清张》北野云

4、第 4 章

　　高府的门很好认，院子里一棵树没有，光秃秃四面围墙的就是他家。才一进门，一把椅子迎面飞来。高将军飞身过来接住，倒是本王吓出一身冷汗。
　　高将军跟他夫人是父母之命。夫人是当年杜总兵的千金，将门虎女，门当户对。早就听闻这杜小姐脾气不大好，力气还特别大。吵架必定顺带着动手。成婚一年，就将高小公子由弱不禁风练成了身强体壮。高亭能有今日，这人前人后都没少了夫人的锤炼。
　　高将军拉了我胳膊一边道：“王爷来的正是时候，我正要去府上拜见。”
　　盯着我的脸上下端详了一阵，咧开嘴笑笑：“你这是改头换面啊……”
　　本王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莫要取笑。”
　　本王害怕还有什么东西飞出来，不敢在他家久留：“我正想请你喝酒，跟本王出去畅饮如何？”
　　高亭招呼一个属下，在耳边嘀咕了一阵，拉着我的袖子一脚跨出正门，“听说西正街开了一家馆子，那儿的蒸鹅味道不错，早就想带你去吃了。”
　　那家馆子名飞云楼，就在闹市正中，景致全没有，楼底下的热闹倒是随处可见。果然是高亭看中的地方，出了奇的品味低下。我给他斟满一杯，“望邱在南疆辛苦了，为兄没有及时为你接风，这杯算是赔罪。”
　　高亭笑道：“听说王爷害了一月的相思病。我不能给王爷解忧，才是罪过呢。跟兄弟说说是怎么回事？”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颇有兴味地看我。我的那点事，他是知道的，总是找到机会就消遣我。
　　“望邱刚才是怎么惹着尊夫人了，也跟我说来听听……”高亭虽说是个大老粗，模样倒也周正，家世也不坏，不至于娶不到媳妇。为什么当时他家老爷子一说要跟杜家做亲，他就同意了呢。而且据我所知这个高老将军也不是那么蛮不讲理、飞扬跋扈的人，如果高亭不愿意，老爷子并不会强逼他。我问过高亭：“你看上杜小姐哪一点，她长相一般，身材粗大，关键是习武的，脾气不好到满城皆知。”
　　高亭当时酒意正浓，眼上带笑，十分满足道：“她有□□。”本王一口酒呛在嗓子眼儿。细细回味，确实很符合高亭的口味，只得赞他眼光独到。可是成亲之后他似乎也没尝到什么甜头。高夫人不但剽悍，而且善妒。每次都将高亭蠢蠢欲动的色胆，拳打脚踢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中。挨了揍他总是找本王出来喝酒。本王也是很可怜他。他不挖苦我，我不讽刺他。
　　高亭顿时不悦道：“别扫兴，提那个母老虎干什么？”
　　“那望邱说点南疆之行助助兴？”
　　高亭夹起一块鹅肝在酱料里蘸了一蘸：“兄弟在南疆，缴获了不少好玩意儿，我可是给哥哥你装了一大箱。”
　　我又给他满上：“都是些什么好东西？”
　　大肥鹅腿挂在嘴边，“都是我看不懂的书，勾勾圈圈的，是南疆人的古书好像，你不是爱看书嘛，这些东西给你总没错。”
　　说的本王老脸发热。“你是怎么得来的。”
　　“当地两个部族争地盘，起了乱子，我去平乱。完事之后在一个人家里发现的，还有不少法器之类，我收拾收拾都带回来了。不是贵重的东西，我想着不用上交。所以当然是留给哥哥你了。”
　　高亭不是这么心肠热的人，他对你一次好，必要你十倍还他。这家伙肯定别有用意，我不要他的古书，也不用承他的情。我道：“不用了，还是上交吧。我看不懂的也没什么兴趣。”
　　高亭道：“哟。晚了，我们出门的时候已经让人给你送府上去了。”
　　“你是不是有事要我帮忙？”
　　高亭喝了一口道：“哥哥，兄弟在你心里就是那么世故？”
　　“哦，你不世故，你只是小气。”
　　喝着喝着听到楼底下一阵喧哗，陪酒的翠屏姑娘伸着头朝下看，看完回过头脸上一层红扑扑，跟见着情郎似的，高亭嗯哼一声，小丫头才回过神来斟酒。
　　“底下什么好事儿啊，魂都不在这儿了。”高亭手里抖着鹅腿。
　　翠屏含羞道：“二位爷，听说城里来了一个代写家书的先生。据说他每天换一条街给人写家书，收费还特别便宜。好多人都找他写呢……听说那位公子特别有书卷气，特别俊朗，态度也好。”
　　说到点子上了吧，“一天一条街？我们皇城三十条主街，七十条副街，还有数不完的巷子，他写得完吗？口气倒是不小。”高亭将头探出去。
　　这姑娘也太没眼光了，一个特别有书卷气、心肠最好的王爷就在她面前，一个写家书的先生就值得她春心荡漾？我也朝窗户下望了望，粗布素衣，长发垂颊，神情庄重，竹箱放在腿上垫着，认认真真写着，时不时抬头回应一下对方。面前排着一条泥鳅长队，姑娘们痴痴说笑。我大老远瞧着都觉得清俊非常。
　　“那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高亭看了一眼：“哥哥这话说得，莫不是天下长成那样的，哥哥你都见过？”
　　“望邱不要取笑。” 本王心里一紧，说不定真的在某处见过呢。
　　高亭贼眉鼠眼，嘴角一抹坏笑：“哥哥，是不是想结交？”
　　这皇城不大不小，来来往往应试的书生数不胜数，多少人都是一面之缘，走在人群中再不相见。即使能再相见，一定也说明不了什么。此时的本王确实既没贼心也没邪念，哎，本王算是怕了。
　　高亭使了一个眼色，道：“下去打听打听。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好歹翠屏是个会看眼色的，她娇声道：“那么，是要把那位公子请上来坐坐吗？”
　　高亭看我。
　　我摆手：“哦，那倒不必，就是想看看他写的字如何？”
　　高亭喝了一口道：“哥哥，你这次的作风跟往常不同。”
　　我笑笑：“戒了戒了”。
　　翠屏道：“底下排队的人不少，不过我看桃红姐快轮到了，待会让她把家书拿来给两位爷看便是。”
　　“这给我看你们的家书，不大好吧。”高亭满眼色气。
　　翠屏笑道：“有什么要紧，反正也不是真的家书。”
　　看来这些姑娘早就等着他写到这条街了。过了一会儿，桃红捧着她的家书回来，本王接来一看，字迹端方清秀，果然是字如其人。
　　“多少钱一封？”
　　“一文钱。”
　　高亭喊道：“一文钱！白菜都不止这个价……”他跟翠屏打情骂俏，啰里啰嗦。本王看到有好几个卖菜的还在伸长脖子排着队呢。还有这些光为了看人，意不在家书的姑娘们，这么耗着不得给人耗到半夜去。
　　这世上有很多读书人，并没有经济能力自己买书，就只能为别人佣书。佣书有佣书的好处，既可以读到很多书，又能赚到钱，解决一部分温饱问题。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这样的营生，还要看字迹是否工整，速度是否跟得上雇主的要求。而且抄书的费用也少得可怜。除了抄书也给人干点杂活，比如代写家书、代人跑腿儿。好一点儿的能给有钱人家做塾师，借着主家的藏书研习学问。现在刻书业正当鼎盛，一本木刻的善本也花不了多少钱，不过还是有人愿意退而求其次，找人抄书。本王的府里就有不少的手抄本，但是本王买的时候也不比刻本便宜。本王原以为是因为抄工价钱太贵。今日比较来看，本王又是被宰的冤大头。
　　这个代写家书的先生，凭他的手艺本可以把价钱开得高一点，不知道为何如此低廉。
　　也许是想多招徕些客人吧。
　　这些人中有很多乘着抄书之便博览群书，因而参加科举，走上仕途。本王一直觉得，这类读书人比那些只会读科举考试参考书的更加博学多才，更加有趣。当然也更年轻貌美。
　　高亭的手在我眼前挥了挥：“哥哥，你想什么呢？”
　　在我走神的时候他的爪子摸上了翠屏的肩膀，看来他请我吃饭是假，拿我当幌子避开他夫人才是真。“哥哥，听说他们这里新来了一个小倌儿，你要不要看看？”
　　翠屏的脸上飞过一抹笑。本王脸上热辣。“不了不了……我吃饱了。改天为兄请你。我想先告辞。”
　　高亭见我脸色不好，似乎明白了什么：“好好，今天我只陪你好好喝酒。”说完将翠屏等打发出去了。
　　本王跟高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到天黑。他喝高了就开始诉苦，他家的母老虎经常在属下面前不给他面子，让他很困窘。于是他就向丈人告状。被夫人知道之后，又是一顿暴打。高亭跟他夫人打架，从来都是只管躲避，毫不还手。我不解道：“凭你的武功，你还治不了她？”高亭铁骨铮铮道：“好男不同女斗。”我无言以对，拍着他的肩膀：“兄弟，你做的对。等你被夫人打死了，我去跟皇上求情，给你立个牌坊。”高亭抓着我的手腕道：“哥哥要是真心可怜我，没事的时候多陪我来几次飞云楼。”本王不解。高亭哀求道：“天下的人都知道端王不近女色，除了一个王妃那是片叶不沾……跟你一起出来，她心里踏实……”说着还咽了一口唾沫。这是多久没有沾到荤腥。
　　我心里苦笑。后来我俩喝得晕头转向，两眼红光。送我上车之前，高亭神秘兮兮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漆黑的瓶子，“这个小玩意儿送给哥哥，南疆的秘方，效果只会比那宝生大补丸强。”高亭眯眼看着本王，莫不是等着本王谢他？
　　本王立根不稳，捏着那小瓶，晃来晃去。宝生大补丸？听着有点耳熟。“我要这个做什么？我没有病。”
　　高亭这家伙有个毛病，跟人说话的时候爱用巴掌拍人肩膀，他是习武的，掌劲儿大，两巴掌把我拍的一颤一颤的，“哥哥你就放心大胆的用。我帮你试过了，绝对有效。不必客气！”
　　说罢他摇头晃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