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姚天禧

86、习惯了

　　我都不知道这五年是怎么过去的，反正我察觉时五年已经过去了。
　　这五年里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但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我还在天然气公司上班，不过一斤不在前台收费了，而是调到了财务当了一名会计。黄经理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调到了另外一家分公司当了大厅经理，他自然说不愿干的，于是愤而离职了。
　　我早说过的，这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正大环境如此，我们也改变不了。
　　这期间我也被拉去相了无数次亲，但都没有成功，一来我没兴趣，二来我还抱着希望。
　　每次相亲回来，看到爸妈先充满希望然后再暗淡的双眼，心里也着实不痛快。想着找个人凑合着算了，但又固执的不想将就。
　　有几次跟相亲对象出去吃饭，按照小敏交的台词背了几遍，先吃饭再看电影，再送人回家，路上如果可以的话就牵个手。但真见了人姑娘，那些台词早忘到九霄云外了。只想着吃完饭赶紧散伙算了。
　　几次下来，三婶都不常来了，爸妈请她吃了几顿饭，她又往我家跑了。
　　每次来，不是给我说媒，就是给小敏说媒。用三婶的话说，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只有娶不上老婆的男人。
　　可我和小敏真的无心此事，我倒还好，不敢忤逆爸妈的话，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小敏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听三婶给她说媒，直接把自己锁屋里不出来。不管谁喊谁叫都不开门。
　　后来小敏妈妈跟三婶吵了一架，三婶彻底不给小敏说媒了。这事也怪三婶，小敏好歹一名牌大学毕业生，她找的都是些残疾的有病的。不是找一瘸子，就是找一哮喘的。比跟我姐介绍的对象还不如。
　　她还理直气壮的说小敏现在是一精神病，甭管她以前多嚣张，现在成了这样，能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小敏妈妈气不过，就和她吵了一架。三婶一直都是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一夜之间，全县城的人都知道小敏患精神病的事了。其他的媒婆也不敢登门造访了。
　　唯一一个愿意娶小敏的人就是张望了，可他已经结婚了娶不成。于是他几次三番跟老婆闹离婚，后来他老婆受不了了就找来娘家人将张望狂揍了一顿，其中就有刘湖。
　　张望也豁出去了，将老婆当服务员的是说了，谁知人娘家人不仅不羞愤反而将张望骂了一顿。说都是张望无能没本事才让她老婆那么辛苦的。
　　张望跟我说这事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年头，还真应了那句话。
　　笑贫不笑娼。
　　张望将两个孩子交给爸妈抚养，他一气之下去了南方打工，走的时候我和小敏去车站送他，他抱着我俩哭的一塌糊涂。
　　他让我好好照顾小敏，实在不行就娶了她。我摇头拒绝了，我可以照顾她一辈子，但不能娶她。
　　“你俩青梅竹马，你敢说你不喜欢她？”张望将我拉到一边压抑着怒火说。
　　我淡淡一笑，“张望，喜欢说喜欢，爱是爱，这不一样。”
　　张望哼笑一声，“喜欢就是淡淡的爱，你怎么就不愿承认呢？”
　　我叹了一口气，“如果说喜欢是淡淡的爱，那我确实是爱小敏的。只不过这种爱不是锦城那种相伴一生的爱，而是简单朴素温暖相互关心，没有伤心，没有伤害，没有X欲的爱。你说，这种爱，能结婚吗？”
　　“如果你非这么固执，那我也没办法，但我觉得这种爱说能结婚的，我跟老婆连淡淡的爱都算不上，不也过了五年吗？”
　　“可你们过得好吗？”
　　“你跟小敏这五年同住一个屋檐下过得不好吗？”
　　“至少没吵过架，没互相伤害过吧。”
　　“温语，你太固执了，我想娶小敏也并不是因为爱她，而是喜欢她。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谁吗？我最想娶的是谁吗？”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高兴的是姐姐又结婚了，嫁给她母婴店旁边蛋糕店里的老板了，那老板四十多岁，丧偶，膝下有一女孩。一开始爸妈都不同意，我们这有句话叫宁嫁离婚的不嫁丧偶的，他们认为丧偶的阴气重，将配偶给克死了。
　　姐姐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听父母的。可那男人到挺执着的，用小段的话说，“主动和她接近，没事和她唠嗑，还总找机会向她暗送秋波。”姐姐单了这么久，日子过得也着实很苦，忽然有一男人大献殷勤，几乎招架不住，后来就彻底举手投降了。
　　好在那男人也算勤劳朴实，家是本地的，大家都知根知底，平时没啥不良嗜好，爸妈也就同意了。
　　张望生了两个男孩，每次给我打电话都伤心的不行，哭诉自己压力大，自己的房子还还着房贷呢，怎么可能给两个儿子买两套房子。这事几乎成了他的积怨，两口子为这事没少吵架，张望抱怨老婆当初死活不流产，他媳妇则哭天喊地抱怨自己嫁错了人。就为两个儿子，俩人感情越来越差，最后形同陌路。
　　俩人为了孩子虽然没离婚，但几乎同床异梦，各过各的，他媳妇从单位辞职后，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张望知道后两人打了一架。他媳妇骂他无能，没本事，彻底伤了他的自尊，之后除了孩子的事情俩人几乎不沟通。
　　两个孩子憋死一个好汉。
　　刘湖来找过我几次，他是包车司机，每天在A市到下面各个县城来回跑。来我这跑车时总会过来找我玩，每次我俩出去吃饭，爸妈都让小敏跟着。后来见我俩接触频繁，就把刘湖赶走了。
　　这家伙走之前还跟我嘀咕，为什么我家人不喜欢他。
　　我笑而不语。
　　两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和小敏去了一趟他老家，在那里见到了他说的满片的果园和满地的益母草。我摘了几朵插在小敏头上，果然引来了几只蜜蜂。我们又吃了野生的小枸杞，果然又苦又涩。我们在那里玩了几天，吃遍了当地的瓜果。
　　我没忍住打听了他的家，一位坐在村口的老奶奶的颤颤巍巍的带着我们到了他家。
　　站在他家门口，我俩都不敢进门，比想象中还要贫穷的小房子，连大门都没有，站在外面，里面的风景一览无余。
　　院子里有一颗山楂树，树上的果子有的已经发红了，两个八九岁的小孩正在爬树摘山楂。还有三棵柿子树，一棵梨树，一个葡萄藤，上面倒是结了一些葡萄，不过还没成熟。最具视觉效果的就是很有年代感的三间小土屋了，我估计用脚踹几下就能倒下了。
　　土屋旁边是厨房，还是没有门，里面也是一览无余，两个土锅台，锅里还有一个没刷洗的碗和一双黑不溜秋的筷子，旁边放着一个木桶，里面有半桶水，上面漂了几只花大姐。
　　我们在院里坐了一会儿，看那俩小孩在树上摘山楂，一小孩满脸都是汗，他用脏手随便一抹，瞬间成了唱戏的。他坐在树上一遍摘一遍吃，也不怕酸，屁股兜里塞满了山楂。另一个小孩长得虎头虎脑，坐的比他低一点，也是边摘边吃，嘴唇上通红一片。
　　小敏说她也想吃山楂，我一个大男人爬树也不好看，就让小孩帮忙摘点。俩小孩也很爽快，摘了许多扔了下来。我捧着一手山楂给小敏，小敏尝了一颗，呲牙咧嘴，头摇成拨浪鼓。我也尝了一颗，又酸又苦又涩，赶紧扔了。
　　回头看看俩小孩，他们吃的不亦乐乎。
　　我们走出院子时看到了路边的一个大坑，里面水盈盈的，上面还有几只鸭子和鹅在捉食，目测水能及腰。我站在坑边沉思了一会儿，如果锦城说的是真的，那天晚上他爸将他妈扔进去的就是这个坑了。
　　我想象着二十年前的一天晚上，锦城和他妈妈在坑里挣扎的样子。那时候的他有没有想着即刻死去呢。如果是我，我是这么想的，上去死路一条，下来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在里面呆着呢，早早了断也算解脱了。
　　小敏不以为然，她说越是生活在底层的人，越想着多活几年，像我这种蜜罐里泡大的人反而懦弱无能。
　　回去时看到有一男人弯着腰背着手往这边走，我和小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他从我们身边经过，我才回头看他的背影，然后目送他回到那棵山楂树的小院。
　　我听到两个小孩的惊叫声和男人的怒骂声，接着俩小孩屁滚尿流的从院子里跑出来，那男人拿着一根木棍追在后面骂骂咧咧。跑的慢的小孩被凸起的砖块绊倒了，趴在地上哇哇大哭。那男人拿着木棍就往孩子脊背上打，我还没跑过去呢，小敏已经先我一步过去了。
　　她一把夺过男人的木棍扔在一边将小孩扶起，查看他的伤口，除了脊背上的红痕外，两个膝盖都磕破了。小孩子无视小敏的关心，甩开她的手一溜烟跑了。
　　那男人跟我瞪视了一会儿，“呸”了我一下，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跟锦城长得一点也不像，锦城眉梢眼角都是一团和气，他则是一团戾气。
　　这几年我想他了，就给他发微信，打电话，可是微信从来不回，电话也成了空号。
　　但我知道他肯定还活着，没有杀人放火，没有偷鸡摸狗，说不定还回来偷偷的看过我。
　　这个傻孩子，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
　　也许他哪里都不好，可是谁都替代不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反正已经习惯了，大不了等他一辈子呗。
　　如果二老百年之后他还没回来，那我真的要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