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录》晁采

3、三 西厢

　　民国九年。
　　长山。
　　梨园。
　　台上是咿咿呀呀的戏曲，唱的是温柔缱绻的西厢，正一句当年醉了宝黛的，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这么一句好词儿，从戏台子上踩着点儿落下来，不止醉了大观园里的姑娘少爷，也醉了梨园里叼着花生瓜子吃茶的闲客票友。唯独，不曾醉了包厢里这几位西装革履的人。
　　顾东和陪着笑，凑到坐正中的人身侧，道，“少。。爷。”，坐正中的男人瞥了他一眼，顾东和忙改了称呼，“您瞅着这儿照您平时听戏的园子如何呀？”
　　那人不说话。
　　顾东和以为这是默认，更来了劲儿，“爷，这儿是长山听戏最好的去处了，就是比北平城前门楼子那也丝毫不差呢！”
　　话落，他自己就慌了神。北平城，自己怎么敢提这个地界儿。这谁不知道苏少帅曾被人禁在北平动弹不得，是使了大手段才离开的，这样的旧事几个人敢提。怎么偏自己的嘴这么快？
　　沈由冷笑，“承顾先生情，我们才来到这梨园，怎么顾先生不好好听戏，竟是只顾说话了？”
　　顾东和忙道，“是见着苏爷，激动了，激动了。”心里却暗暗捏了一把汗，这包厢里的人那都是扛枪的爷们，哪里是自己商贾之人惹得起的。

　　这边厢莺莺同张生正互诉衷肠，只见台边上一个女子，穿着蝴蝶暗纹的旗袍，乌发黛眉，红唇潋滟，手里剥着一瓣橘子。她只看着楼上包厢里的人，一眼，两眼，竟怔愣住了。彤儿从她身边走过，见她只痴痴看着楼上的包厢，问道，“时老板？您看什么呢？”
　　女子偏头一笑，笑的魅惑众生，又有点自嘲，她问彤儿，“彤儿，你说，若我来唱这西厢记，是唱崔莺莺，还是唱红娘？”
　　彤儿不解，“您自然是唱莺莺。”好笑，长山梨园时云苏，那是这独一无二的花旦名角儿，她若是唱了红娘，谁敢去做着莺莺？
　　时云苏转过头，看着台上盈盈下拜的莺莺，说，“我怎么觉得，我倒是该唱红娘。”
　　这红娘唱起来多么熟悉，这娇妻曾有幸得见，不知这许多年过去了，少帅，您身边可早已子女绕膝，美妾成群？不知这美妾和贵子，有没有幸见面了。
　　时云苏把那瓣橘子放进嘴里，起身往后台去了，留下彤儿独自不知所谓。

　　顾东和半天不见有人回声，正焦虑着，忽听见苏召寒开口，可是当真吓了一跳。
　　“这红娘怎么换人了？”
　　“这。。。我也不知。”顾东和定睛一瞅，眼睛一亮，“爷，这新换的红娘，正是长山梨园最有名儿的花旦，叫时云苏。一般来讲啊，这旦角儿多是男子反串，可这时云苏是个实打实的女子，长得极美，叫上来给您瞧瞧？”
　　“很有名儿？”苏召寒喃喃。
　　见他回应了，顾东和觉着自己的马屁可真是拍到位了，忙接着说，“是啊，这时云苏确确实实是这最有名的角儿，我这就去叫上来给您瞅瞅。”
　　时云苏，苏召寒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只觉得这红娘的声音极耳熟，让他仿佛又回到曾经八大胡同那个琐窗朱户的房间，那长有一双含情露目的女子穿着合体的旗袍，拿着折扇细细唱着汤显祖的《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只听得那红娘低低唱到，那书简是你的供词，她的诉状我的公案，险些儿害的红娘皮肉绽，从今你们相会少，见面难，已然是月暗西厢，凤去秦楼，云收巫山，酒阑人散。
　　酒阑人散吗？苏召寒转头看向沈由，“等这一折唱完，去把时老板请上来。”
　　沈由有点不知所以，少帅一向不近女色，怎么却要见这个传言中风华绝代的时云苏？但苏召寒眉目中并无不妥，沈由只得应了，转身下楼。
　　“顾先生。”苏召寒又开口。
　　顾东和忙一激灵，“哎，爷您说。”
　　“这时云苏什么来历，从不曾听过这么一号人。”
　　“这时云苏啊，本是长山梨园一个戏班子的，就是时家班。她好像是时老头子的大徒弟，后来时老头子没福走了，这长山梨园和时家班子就落在她手里了。”顾东和说，“别的我也不甚清楚了。”
　　哦。
　　原来如此。
　　说话的功夫一折戏已唱完，沈由敲门进来，后头跟着一个仍穿着戏服，妆面未退的女子，身材姣好，盈盈拜礼，可不正是刚刚台上那红娘，长山梨园时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