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听风有信

5、回忆似山洪

　　“梁凡，你看见了，是吧。”娄潇扬了扬手中的手机，面带微笑地看着梁凡。

　　很模糊，梁凡看见手机上的照片，是一个女孩被一群人按着脱光了的照片，但那个女孩是谁，她看不清。

　　是谁呢？她努力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别说出去，不然下一个就是你。”娄潇的眼神变得恶狠起来，她盯着梁凡，“你知道的，我有的是办法弄你。”

　　是哭声，女孩的哭声和争吵的声音，无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梁凡脑子里都是嗡嗡作响。突然，感觉眼前一亮，刺得眼睛生疼。

　　“小凡，小凡，”是爸爸的声音，梁凡被摇醒了，“你做噩梦了妈，怎么一直叫？”

　　看见爸爸，梁凡发现自己眼睛里都是泪水。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小声地说道：“嗯。”

　　爸爸焦急地看着梁凡，用手背摸了摸她的脑门，边念叨着：“还好，烧退了点，怎么样，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梁凡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说道：“好多了，你快睡吧，爸爸，你明天还要上班。”

　　爸爸不放心地看了看梁凡：“那你有什么事再叫我啊。”确认梁凡没事之后，爸爸转身离开了。

　　关了灯，梁凡在被子里抽搐起来，明明是五月，她却感受到来自心底的寒冷。

　　心里好像被打开了一个大口子，从心底最深处，一刀一刀地，向上划着，边划边把割掉的肉扯出来，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看那，这是你最痛苦的事情，我帮你拿出来了，以后，你就不会痛了。

　　嗜血的刀和拿刀的手，都是罪犯，一个是帮凶，一个是施暴者，但实际上，他俩没多大区别，都是施暴者。

　　那是2012年，全世界的人都在为玛雅预言预测的世界末日而担忧着。传闻说有钱人都去买了求生舱，以便世界末日到来时可以让自己逃出生天，没有钱的人则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大概是一无所有的人就不怕失去什么吧。

　　那年，梁凡刚上初三。

　　上完晚课回到家时，梁凡发现爸爸妈妈又在争吵，爸爸想让梁凡去私立高中，因为那里的教学质量更好，妈妈则认为那太花钱了。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我都联系好了，小凡进去就去重点班，”爸爸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钱重要还是孩子的未来重要。”

　　妈妈大骂道：“是金子在哪里不会发光，你就非得多花那点钱是不是，你钱多得烧到自己了？公立私立有什么不一样，她自己好好学不就行了吗？”

　　爸爸说道：“这个事情你别管了。”接着梁凡就听见爸爸进卧室关门的声音。

　　梁凡听见妈妈摔东西的声音：“梁宇，我告诉你，你敢送她去私立试试，咱们家钱太多了是不是。”期间夹杂着妈妈的哭声：“我这是什么命啊，我天天这么苦是为了谁啊，造孽啊，造孽啊……”

　　梁凡站在门外，将掏出来的钥匙收了回去。那天，她在门口站了很久，但最终没有进去。犹豫了很久，她下了楼，准备去外面走走。

　　九十月，落叶堆积，秋意正浓。

　　梁凡正走着，突然看见前面有好几个人，隐约间还有哭声，离她最近的那个人正背对着她在拍照。

　　梁凡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她转身想走却听见后面一声呼唤。

　　“梁凡？”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梁凡转过身，路灯照映下她看见了那个人，暗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有些阴森可怕，是娄潇，一个同班同学，梁凡只记得有这个人，但她们从未说过话，她几乎不与人交谈。

　　娄潇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梁凡，你看见了，是吧，”娄潇扬了扬手中的手机，面带微笑地看着梁凡。

　　手机上是一个女孩被一群人按着脱光了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努力挣扎着，依稀可见的是她满脸的泪水，她在挣扎，在反抗，可是一点用都没有。那个女孩，是许小彬，也是一个同班同学。

　　梁凡从娄潇的肩膀旁边看过去，才发现前面那群人就是和娄潇经常一起玩的人，被压着躺在地上的人，是许小彬，太远了，她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通过哭泣和挣扎的声音，梁凡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那群人听言齐刷刷地转过来，有几个人她都不认识，好像是外校的。

　　“别说出去，不然下一个就是你。”娄潇的语气变得恶狠起来，“你知道的，我有的是办法弄你。”

　　“现在，你走吧，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记着哦，多管闲事的人，是会遭报应的。”

　　是哭声，梁凡转过身离开的时候，她听见了哭声，还有掌掴的声音，许小彬的哭声像一个钳子，钳住她的心，一寸一寸地往下拉，她慢慢地走，听见娄潇在身后说：“孬种。”

　　好几次，好几次她都想回去帮许小彬，可是她的腿根本不听使唤，一寸一寸往外挪着，她没有勇气，她太懦弱了，她不敢。

　　梁凡只记得，那之后的好几天，许小彬都没有来上课，班上每个人都在流传着一些照片，是□□的，没有脸，但大家都知道那是谁。

　　男生们欣喜地看着，传过来传过去，女孩们一脸嫌弃，但话语间讨论的却全是这些照片，一边又发出“真恶心”的评论。

　　针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时候，你永远都不知道有多痛。

　　有时候，娄潇会刻意地走到梁凡身边，“不小心”用手把梁凡的杯子打落到地上，或是在梁凡走路时，伸出脚，刻意绊她一下，以这种方式提醒梁凡要记得她说过的话。

　　一周了，许小彬都没有来上课，梁凡有时会偷偷盯着许小彬的桌子，她的心揪着，她很害怕，同时也很愧疚，她时常想，如果她当时回去了，会怎样呢？或许现在流传的就是她和许小彬两个人的照片了吧。

　　那件事过后的第二周，梁凡上学时，看见老师办公室一阵嘈杂，里面站着好多人，娄潇在那群人中间，表情有些不耐烦。正当梁凡看向办公室时，娄潇也向门外看来，她看见了梁凡，便恶狠狠地盯了梁凡一眼。梁凡立即低下头，走向了教室。

　　梁凡刚坐下没多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叫她，她抬起头，是程婷婷。

　　程婷婷一脸嫌弃：“梁凡，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梁凡站起身将要走时，听见程婷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对了，娄潇让我告诉你，记着她说过的话，注意你的措辞。”她刻意把“措辞”两个字压重了点。

　　人，很多的人，走进办公室，这是梁凡的第一感觉，这些人大概分成两波，好像都是家长，老师在中间，左边也劝，右边也劝。娄潇站在老师旁边，不耐烦地跺脚。

　　“小小年纪就欺负同学，长大还得了吗？”

　　“你说谁欺负同学了，我家女儿不是这样的人，嘴巴放干净点。”

　　“我女儿都自杀了，救得不及时人都没了，你说不是你女儿，还能是谁。”说这话的人声音有些呜咽旁边的人则小心地扶住她，“你看看那些照片，她还只是个孩子，你让她以后怎么活啊，啊……你说不是你女儿，那我女儿为什么要认定是她。”

　　另外一个女人趾高气昂地说：“小孩子自杀，没准意识不清楚，认错了人，再说了，你小孩自杀你做家长的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怪别人有用吗？”

　　……

　　老师站在中间，劝谁也不是。这时，老师看见站在门口的梁凡，大声叫到：“梁凡，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老师过来抓住梁凡的手就往里走，就像看见了一颗救命稻草。

　　家长们看见进来的梁凡，也都纷纷围了上来。

　　争吵，好多争吵的声音，还有人指着她说着什么，梁凡的脑子全是混乱。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是吧”“快说你看见了”

　　梁凡站在她们中间，她们不停地问着梁凡，这群人好像想要把梁凡生吞活剥了一样。

　　可是梁凡只听见了两个字。自杀。

　　许小彬自杀了，是她害的。如果她去帮她，而不是逃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好像掉进了一个深渊，梁凡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失重了，脚下一软，她倒在了地上，这一个动作吓坏了周围人，老师最先蹲下扶她。

　　梁凡抬起头，用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问道：“老师，许小彬自杀了吗？她还好嘛？”她的心是拧在一起的痛，如果那天她没有看见，今天她只会把这当成是一件别人的事情，不会太过在意，可是如今，她是愧疚的，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老师看了看家长，又看向梁凡，轻声安慰道：“许小彬，她，她在家割腕了，但是你别着急，现在已经抢救过来了，你知道些什么，是吗，都告诉老师好吗？”

　　梁凡的眼泪掉了出来，浑身颤抖得更加严重。她抬头看了看娄潇，然后又低下了头，因为她发现娄潇也在看她。

　　“孩子，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你不要怕，小彬，小彬她也是你的同学啊，她现在在床上躺着，你可连可怜她好不好。”一个妇女抽泣着说，一边倒想旁边的男人，男人脸上也是一脸的严肃。这应该是许小彬的爸爸妈妈。

　　另一个女人见状立马呵斥道：“你想干嘛，博同情啊，小姑娘我跟你讲，做人哦，是要实诚的，要根据事实的哦，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看起来像是娄潇的妈妈，她的眼神凌厉，和娄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时好像要把人吃了一样。

　　许小彬妈妈听见这话，立即直起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什么意思啊，不要太过分了。”

　　又是争吵。

　　梁凡恨透了争吵，从小爸爸妈妈吵架，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吵架从来都不管有没有理由，都是比谁的声音大，好像谁的声音足够大，在这场骂战中她就取得了胜利一样。妈妈的声音总是很大，而爸爸和她几乎不说话。所以，她恨透了争吵。

　　眼泪还挂在眼上，听见这无休止的争论，梁凡好像看见无数个妈妈在她眼前吵架，她抱着头，大叫了一声：“都不要吵了。”瞬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是娄潇，是她拍的照。”梁凡几乎是用吼的方式说完这句话的，她蹲在地上，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娄潇的眼底抹上了一层冰。

　　接下来是更多的吵闹声，是许小彬妈妈的哭喊声和娄潇妈妈的争执。她们哭着,喊着,骂着……

　　梁凡是被人扶着回去的，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也根本不知道。

　　后来的几天，梁凡还是没有在班级里看见许小彬，连娄潇也没有看见。

　　听别人说，娄潇进了公安局，呆了几天就被保释出来了，因为她是未成年，所以不够成刑事案件。

　　网上的照片全删除了，梁凡依旧上课下课，日子像往常那样过着，悄然而平淡。

　　是许小彬的家人先来收拾的东西，然后是娄潇，她们都转学了。

　　那个夏天，过去的很快，而且很安静，所有人都在为中考准备着，没有人再关心像闹剧一样的“裸照事件”，因为他们，都只是旁观者。

　　梁凡最终去了妈妈想让她去的公立高中，爸爸根本拗不过妈妈，这是她早就料到的，不过她无所谓，去哪里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开学那天，梁凡正收拾着东西，突然，一双手按在她的桌子上，她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人，她止不住的惊恐，向后退了半步，跌坐在椅子上，她的心急剧的收缩着，呼吸都变得急促。是娄潇，在她身后是程婷婷。

　　“好巧啊，梁凡。”娄潇笑着说道，眼底却是可见的寒冷，“我说过吧，多管闲事的人，是要遭报应的哦。”说完，便扬手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摔倒了地上，周围人听声都转了过来，将目光聚集在她们身上。娄潇走到梁凡身边，停下，按着梁凡身的肩膀，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这三年，我们好好玩啊!”

　　娄潇笑着离开了，身后的程婷婷一脚将梁凡的桌子踹倒，“这个位置，我们要了，你坐到后面去，一个人。”说完便也离开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没多久就散去了，梁凡在原地呆了好久，才开始蹲下收拾着地上的书。

　　高中，开始了。

　　记忆的碎片，像山洪似得朝梁凡涌来，脑神经禁受不住这些压迫，使得梁凡醒来后再也没有睡着，脑袋好像要炸开了，一股一股的疼痛向她袭来，好想有个人在拿着精致的小锤子一锤一锤地砸着梁凡的太阳穴，她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最终放弃了睡觉的念头。

　　这个夜晚，太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