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听风有信

4、时光煮雨一如初

　　小时候，爸爸妈妈会经常吵架，为了钱，和一切跟钱有关的东西。梁凡总是躲在门后面，看着爸爸妈妈争吵。妈妈总喜欢扔东西，身边可以砸的东西，她都会砸的一干二净，一边哭一边砸，一遍抱怨。小区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家总吵架，妈妈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在楼下都可以听到。

　　妈妈总是抱怨这个世界对她不公平，她年轻时那么漂亮，却听了姥爷的话嫁给了爸爸，拿着每个月那点固定的工资。她生气，她的所有朋友过得都比她好，她总是不满足，总是哭，在梁凡看来，她妈妈总是发疯。

　　梁凡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爸爸妈妈吵架，妈妈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过了好久，爸爸很慌张地叫梁凡跟他一起去找妈妈。那是深冬，梁凡在小区的一棵树旁，发现了妈妈，妈妈穿着单薄的毛衣，在寒冬腊月里蹲在长椅旁。

　　说实话，那一刻梁凡是很难过的，他见过发脾气摔东西的妈妈，见过无理取闹哭泣的妈妈，见过为了一点钱斤斤计较的妈妈，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助的妈妈。她脱下外套披在妈妈身上，妈妈抬起头时，梁凡还可以清楚地看见妈妈脸上的泪痕，妈妈一把抱住了梁凡，眼泪一下子从梁凡眼里钻了出来。

　　她紧紧地抱着妈妈，抽泣着说：“妈妈，你不要走好不好，小凡以后赚很多很多钱，小凡赚的钱全部都给你，妈妈，你不走好不好。”梁凡呜咽着，喊夜里，她小小的身影也在不停发抖。

　　两个身影交叉在一起，夜里的哭声不知道是谁的。

　　梁凡只记得，那天回家以后，妈妈很久都没有再跟爸爸吵过架，那段时间，妈妈变得很温柔，总是会给她做很多的菜，带她去买漂亮衣服，对爸爸的态度也改变了很多。

　　那个时候，梁凡还很喜欢妈妈，至少，不讨厌。

　　但是，后来没过多久，妈妈就变回了原样，而且变本加厉，对梁凡的态度也时好时坏。梁凡心里想的是：不发疯的妈妈还是很好的。反倒是爸爸，在争吵中的话越来越少。

　　其实，我原来真的好爱她，可现在，我看见她就很恶心。这是梁凡心里的想法。

　　会有人喜欢吃苦瓜吗？大多数人是不喜欢吃的，可这是梁凡最喜欢的一道菜。

　　因为嘴里特别苦的时候，心里就不会难受了。

　　午饭时，妈妈一边吃着菜一边看着购物频道，嘴里不断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看到电视上在打广告，是一个中央空调，她放下筷子，不停地注视着抢购时间，一边看着手机，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么贵啊，特价还贵死了，让人怎么活哦。”

　　梁凡突感一阵恶心，喉咙里好像卡了什么东西，她咳嗽了几声，仍然没能消除这种恶心的感觉。

　　她放下筷子，平静了好久，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消散了一点点。

　　“妈，”梁凡看向妈妈，干涩的喉腔里发出这句话，“我想转学。”嗓子又痒又恶心。话才说完，梁凡就冲向了厕所，开始干呕起来。妈妈的那句“你说什么”被远远甩在了脑后。

　　好像吐干了胃里所有的东西，肠胃都堆积到胸腔，已经只能吐出水了，胃里还在向外翻着，好像要把整个胃都一并从口里吐出来。

　　吐完，梁凡两眼一昏，倒在了厕所。

　　意识模糊间，她听见母亲的尖叫声，以及妈妈急忙跑来的身影，那是她最后的印象。

　　白色，一片的白色。

　　是天堂吗，死亡真简单啊，这样也好。

　　缓慢地睁开眼睛，梁凡能感觉到的是头痛，和全身的酸楚。她抬手摸了摸脑袋，才看见扎在手上的针管，是吊瓶。

　　她轻轻翻了个身，好像睡了很久，梦里有医生的责骂声和父母的吵骂声。

　　“孩子花生过敏自己还不知道啊，怎么照顾孩子的!”医生生气的责骂，还有父母不住地说“是是”的应答声。

　　有门转动的声音，梁凡望向门口，进来的是妈妈。

　　妈妈端着一壶热水，看见梁凡醒了过来，她脸上露出了惊喜：“你醒啦，现在感觉好点了没有？头还疼吗？胃里还难受吗？还想吃点什么嘛？”妈妈一边问一边倒了杯水给梁凡。

　　梁凡接过水，没有喝，直接放在了病床旁边的桌子上。“好很多了。”她说道。

　　妈妈坐了下来，摸了摸梁凡的头，皱着眉头说：“怎么还没退烧。”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梁凡：“听说你吃花生了？什么时候吃的，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这也不是小事，再多吃点你可能就不止躺这一会儿了。”语气中有焦虑和担忧。

　　梁凡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印象中也是真的没吃过。

　　突然一段记忆冲入梁凡的脑中，今天回教室后，她的水杯盖子打开了。前面的同学告诉她，原来的水不小心被倒了，于是重新给她打了一杯。远处的娄潇和程婷婷不时看着她的位置，有说有笑。她当时并未在意，上课时口渴便喝了一口。

　　花生粉吗？梁凡心里说道，还不如多放点好了，死了算了。

　　她们是怎么知道梁凡花生过敏的呢？有一次她们恶作剧，将一粒掉在地上的花生米夹在一片面包中间，假装是课间分零食要分给梁凡吃。

　　梁凡当然不会吃。

　　“梁凡，我们是在向你示好呢，你不要不给我们面子。”侯佳奇说。

　　没有办法，梁凡吃了下去，吃到嘴里发现不对劲，想要吐出来。见状侯佳奇和程婷婷一把按住她，娄潇便向她嘴里灌水，并一把按住她的嘴，生咽了下去，呛得鼻子和脑腔都痛。末了娄潇甩手在梁凡的校服上擦了擦。

　　“垃圾就该吃垃圾。”

　　那一次，梁凡住了好久的院，可娄潇她们一点也不害怕。

　　梁凡太懦弱，她们认定她什么都不会说。

　　事实是，她的确也什么都没说，她太懦弱了。而这一次，如她们所料，她也什么都不会说。

　　“妈，我转学的事情……”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

　　妈妈看了看手机，急忙跑向门外。门没关，尽管妈妈可以压低声音，她还是可以听见妈妈的对话。

　　“好好好，经理，我这就回去。”

　　“哎您看，这不是孩子病了吗。”

　　“下次不会了，当然不会了，谁家小孩天天生病，又不是千金小姐。”

　　梁凡侧过身，看向窗外，叶子真茂盛。

　　是妈妈进来的声音。

　　“小凡，我……”妈妈刚开口，梁凡就说到：“你去吧，我自己也可以。”她没有转身，依旧是背对着妈妈。

　　妈妈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她放下一百块钱：“打完点滴，想吃什么就去买吧，我跟你们老师请了假。”说完便离开了，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然后便是急促的奔跑声。

　　“一直不都是我自己吗。”梁凡小声说道，转过身，看着桌子上的一百块钱，嘲讽似的说：“真大方啊。”说完闭上了眼睛。

　　出院时，梁凡简单的办理了出院手续。期间她听见护士带着点愤意地说着：“留这么个孩子在这里，父母都走了，也是心大。”

　　“现在的父母哦，孩子生下来就不管了，在学校扔给老师，在医院扔给医生就啥也不管了，真以为啥事都没有啊。”

　　梁凡听着，心里却是苦笑着，明明这一切，她早就习惯了。

　　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突然看见灯光时，不会是欣喜，而是害怕，因为这灯光太刺眼了。

　　习惯了黑暗的人，哪那么容易接受光明。

　　走出医院，七点多的晚风有些许凉意，梁凡拉紧了衣服的袖口，不让风钻进衣服。她有些怕冷。

　　“梁凡？”是从身后传来的声音，熟悉而又动听，带着一丝疑问，是陆双也。

　　梁凡转过身，果然是她，不过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程林。他俩并排站着，陆双也手上提了些营养品，像是来看望病人的。

　　陆双也看见梁凡，欣喜地说：“真是你啊！老师说你生病了，你怎么了啊？现在才出院吗？”

　　梁凡点点头，充满疑惑地问到：“你这是……”

　　陆双也看了看手上的营养品，一把塞进程林手里，她转过身，对程林说道:“我不想看他，东西给你，我人也来过了，别找我了。”说完就要拉着梁凡走。

　　“双也，”程林叫住她，“你都来了，应该进去看看。”

　　“我不想。”陆双也拉着梁凡离开了。

　　程林看着手上的营养品，恼火而又无奈。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梁凡低着头走着。

　　陆双也问道：“你没事吧？”她眼瞟向梁凡的手，扎过针管的地方贴着小小的创可贴，还有些青肿。

　　梁凡抬抬手：“打了个点滴，已经好了。”随后又将手放下，蜷进袖子里。

　　“你不好奇我跟程林的关系吗？”陆双也问道，“你肯定不好奇，你一点也不八卦。但是就算你不好奇，我也要跟你说。”陆双也笑着看向梁凡。

　　梁凡抬头，与陆双也的眼光交汇，陆双也转过头，看向前方：“你家还远吗，我都不知道你家在哪呢。”

　　“平安小区。”梁凡回答道。

　　“哦，那还可以说呢。”

　　“程林的爸和我的妈妈离婚了，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他爸不想要我，只想要程林。”女孩说道，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是有点嘲讽了，“可是法院把程林和我都判给了我妈，他就找关系，让法院重判，理由是她可以给程林更好的生活条件。”

　　“他的确做到了，程林，现在他的发展很好，高中毕业，我们都在等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在准备去国外留学了。”

　　陆双也依旧笑着，可梁凡分明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噙出的泪水，她在拼命往回咽。

　　“我妈当时可难过了，我和程林，她都想要，可是呢，现实多残忍啊。”

　　“不过好在他现在遭报应了，他得了病，治不好的那种，真好，恶人有恶报。”陆双也笑着，泪水却挂在眼角。

　　“他是你哥。”梁凡说道，“是吗？”寒风钻进她的喉咙，嗓子有点沙哑。

　　陆双也回答道：“是，但我倒宁愿他不是。”

　　“你恨他吗？”梁凡停住脚步，看着陆双也，“你爸爸。”

　　陆双也看着梁凡，泪水止不住地流着：“我恨他，我很恨他，他让我妈妈伤透了心，他不要我，只要程林，我真的好恨他，梁凡，我真的很恨他。”

　　梁凡搂住陆双也，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说一句“别哭了”。

　　过了很久，陆双也才缓过来一点点，她擦干净泪水，看向梁凡，问道：“梁凡，娄潇她们，为什么欺负你？”

　　为什么呢？梁凡心里也这样问道。

　　她思绪良久，最终说出口的只是一句：“不喜欢。”

　　陆双也也没有再问。

　　那个夜晚的风很凉，虽然是五月，但是总有些能让人心里难受的东西，在心底慢慢生根，发芽，长成大树，遮住整个心，阳光好像再也照不进来。

　　这个城市的风很大，孤独的人总是很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