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有两面》臾晚

21、第二十一章

　　据如鹤说，去年春猎同在京郊西山。世家子弟各显身手，雄姿英发，不乏能者，很得闻昱的赏识。
　　帝王辇驾，车马随行，高门世家、文臣武将浩浩荡荡，皆在同列。在京郊皇苑稍作休整后，众人换上骑装来到后方的猎场。闻蝉一身月白骑装，坐于高头大马。马儿通身雪白，眼上乌黑的长睫抖着，亦如簌簌落雪压枝。场上再无第二匹胜过它的马儿，不知如鹤是哪找来的。
　　闻蝉时不时摸着马儿的鬃毛，漫不经心地心想。

　　月白埋在白雪里，缀以清淡孤蓝，一如如鹤心中闻蝉的样子。他勒马跟在闻蝉身侧，心中唯温柔爱意。他为她亲自选衣挑马，将心中对她的倾慕抖露得干净。
　　他的月亮此刻他在身边。

　　猎场圈了大半片西山，甚至整座西山都算是皇家的私产，寻常猎户早就远远避道。除却每年的春猎，山林里的飞禽走兽各个过得自在安逸，因而看守西山猎场的人也不轻易投喂这些禽兽，任它们凭本事生存。否则贵人们来寻乐，弓箭一搭，猎物却还悠哉得不知道窜逃，打猎的兴致都消了大半。

　　世间各族都有争斗，人也不能免俗。只不过别的生灵为生存相争，人倒把竞斗赋予风雅乐趣。春猎自然也是比试，比谁打下的猎物多。陛下同样赏识英武男儿，甚至不吝赏赐。去年某家的小郎君拔了头筹，引得陛下龙心大悦，举家都得了赏，一时风光无限。哪怕今年刚册封了定远侯世子的萧戚远回来，也不能阻挡众人摩拳擦掌一争高下的热血意气。
　　谁不想得帝王一句赞赏。

　　闻蝉环视一周，年轻人居多，甚至还有一些随着父兄来的世家贵女，其次才是朝臣。本朝较前朝对女子并不严苛，不拘着她们只能待字闺中，能随家中父兄前来的，都是得尽宠爱的掌上明珠，自然姿容娇妍，气质清丽。男俊女俏，往往都能促成好姻缘，春猎也被默许为世家们彼此相看的场合。

　　闻蝉见到众人跃跃欲试，便也不拖延：“去吧！让朕看看京中的好儿郎们的英姿，猎的最多的，朕有大赏。”话头一转，闻蝉笑道，“自然，明珠们巾帼不让须眉，若把郎君们比下去，朕双倍赏，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与朕当面提。”

　　帝王眼眸带笑，惊春，也惊女儿心事，好些贵女红着脸不敢与闻蝉相视。

　　如鹤扬了扬眉，扫了一眼那几个女子的模样，心中鄙夷。就这般姿容，连陛下十分之一都配不上，还妄想飞枝当凤凰。手头上猎物还没猎着，美梦倒是做得快。
　　比试的擂鼓随督主意，冷不防一响，众人一愣，又都纷纷策马扬长朝山林中去了。
　　督主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才舒缓下来，对着身边的陛下真心实意笑道：“陛下，我们也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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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绿已过，山林间尽层翠，乍看已经有了夏季的意思。闻蝉与如鹤并马而行，忽略身后跟着的一小队护卫，倒很有结伴同游山水的闲适。闻蝉自然不用再与旁人争高下，他们甚至等了一会，待众人都入了山林，才悠悠策马。

　　惦记着先头她与如鹤提到的烤肉，闻蝉进山后也左右张望。她的身边满是可供驱使的侍从，闻蝉却坚持：“朕要亲自猎一只什么来。”
　　如鹤笑着点头：“自然是要陛下称心如意才好。”以如鹤的身份，他待闻蝉——他心爱的姑娘，却永不能冠以“宠爱”二字。他竭尽所能为闻蝉做任何事，该做与不该做，宠爱二字便也浅薄，配不上他的情意。
　　陛下要亲自猎物，如鹤什么都顺她，私下侍卫们便在林间为陛下驱来猎物。

　　闻蝉搭着箭，侧首与如鹤说话：“如鹤，你说朕猎点什么好？哪些猎物的肉烤起来好吃？”
　　如鹤道：“陛下不若先猎雉鸡，虽跑得快些，倒不善飞，山间的雉鸡肉鲜也紧实，野味足，到时烫了拔毛，一半拿来烤，一半给了煲汤给您喝。”光是听，闻蝉就口中生津，馋得不得了。

　　如鹤话音落不久，他们不远处的草丛中便飞出一只雉鸡，摇着尾羽，许是甫一回见到这么多骑在马上的人，歪着头咕咕叫了两声。
　　闻蝉眼疾手快，满弓发弦，雉鸡扑翅，第一发箭栽在地上落了空。陛下连忙射了第二箭、第三箭，林子里回绕着雉鸡一连串咕咕的叫声，银羽箭插了一地，鸡早就跑了。
　　陛下默然地收回手。

　　她给闻家先祖们丢脸了。

　　督主拍了拍黯然神伤的陛下：“陛下，是野兔。”
　　又四五箭，把把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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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前方有鹿。”
　　嗖，落在一旁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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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那儿，有只红狐。”
　　这回更好，弓还没搭起来，野狐狸一甩尾巴就跑没了影。

　　闻蝉与如鹤对视，认清她箭术奇烂无比的事实。
　　“唉，把箭收回来吧。”帝王的箭羽是特制的，要是被后来路过的人看见满地银羽，她的脸就丢没了。

　　如鹤挥手，让底下人去收拾，他低声宽慰闻蝉：“您以前没玩过，先前那些都是试手呢。”
　　说着，天上落下一只肥滚滚的鸟，呆头呆脑，也不惧这么多人，在地上蹦踏地找虫吃。如鹤哄人，说道：“陛下看，这不是又来了一只。”
　　闻蝉偏头，兴致缺缺：“反正射不中。”
　　如鹤道：“您再试一回。”

　　闻蝉回头望如鹤，最后勉强哼着应了声，不抱希望地拉开弓。倏地，手上覆上另一个人的温热。两匹马离得极近，如鹤径直侧身，双手揽过闻蝉，替她把弓弦绷到极致。
　　“来，陛下，专心点。”
　　如鹤笑着在闻蝉耳边落下一语，便带着闻蝉的手瞄准猎物。

　　闻蝉恍惚，与那傻鸟的圆眼对视上。
　　箭离弦破空，一阵鸣啸，鸟栽倒在地上，中了。

　　“中了？”
　　闻蝉不可置信，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随后转头看如鹤。如鹤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端坐于原位，回应她以温柔笑意。
　　“是，陛下好生厉害。”

　　……睁着眼睛说瞎话，如鹤比她还厚脸皮。
　　陛下假装咳嗽，心里嘀咕道。

　　闻蝉这一箭射中了鸟儿的翅膀，侍卫拎着猎物回来时，闻蝉还能看见它胡乱蹬着小爪子扑腾。近了看，身子是圆的，肚子是圆的，脑袋、眼睛都是圆的，唯有喙是尖的，浑像个能握在手里的雪团，也不知白得这般明晃晃，是怎么活下来还吃得这么胖的。
　　闻蝉戳它没受伤的那边翅膀，她戳一下，鸟便叫一声，闻蝉被逗乐了，扭头与如鹤说道：“不吃它了。总归就猎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我们谁也填不饱肚子。”
　　如鹤看了白胖啾一眼：“那陛下的意思是？”

　　“它因朕这一箭受伤，既没想吃了它，便该多上些心。把它留在这，保不齐一天都活不下来，带回去吧，养好了再放回来。”
　　这便是要养它几日的意思了。

　　如鹤应了声好。至于晚上要为陛下烤吃的，那么多侍卫，总归不会一只猎物都抓不回来。

　　陛下尽兴而归，一旁的侍卫拎着雉鸡、野鸭及野兔。哪怕知道不是闻蝉亲手猎的，大家还是闭着眼睛瞎吹赞。陛下终于发现，惯会说好听话的人里，像如鹤与太傅这样贴合心意的少，多得是马屁拍在马腿上的，而苏毓这种则是难得的一股清流，从来不吹。

　　侍卫给带回来的小肥鸟拔了箭，长乐唤随行御医，给它的翅膀敷药包扎。闻蝉在旁看了会，拍板决意道：“它这么胖，就叫‘卿卿’好了，说不定还能轻点。”

　　春猎一共三日，第一日不乏有人满载而归，闻蝉听长乐说，萧戚远甚至独自就猎了一只鹿。萧戚远说要把猎来的鹿呈给陛下，闻蝉允了，在厨房过了一遭，当晚变成炖鹿肉，留给陛下大半，剩下的则分给受器重的朝臣王公。
　　如鹤伺候闻蝉吃到半饱，便离席去为她烤肉。

　　除佳肴外还有温酒，闻蝉咋舌，心想的却是先前与如鹤的保证，便也觉得可有可无了。
　　便是有臣子抬酒与她说话，她一杯热茶，也没有人会拂了陛下的这杯茶。经历先帝后期因高贵妃做出的种种昏聩之事，众臣纷纷觉得陛下很好，哪怕有宦臣的问题在，但与之相比，他们都尚可接受。甚至瞥开君臣，谁又冷硬心肠能让陛下那样的清隽出尘的人为难。人都是爱好颜色的，曾经京中有不少世家子都表示愿意尚公主，公主与陛下一母同胎，据说生得十分相似，养在深宫，把人间所有的红尘美好都比了下去。

　　闻蝉看见不远处的陆清珏，招了招手：“来。”
　　小陆状元愣了愣，随后快步来到她身边。少年郎的脸上有因沾酒的醺色，澄澈的眼眸浸了酒液，亮得晃人。
　　他咬字清晰：“陛下。”
　　闻蝉瞥了他的酒盏一眼，笑着调侃他：“你也要来与朕喝酒？”说着，闻蝉扬了扬自己杯中的茶。

　　陆清珏连忙摇头：“不是的，陛下。”
　　他念陛下二字时，总又轻又清，有种珍重之至的情谊在。他是个分外念恩情的人，所以当初才会意外卷入舞弊案中，又在现在对闻蝉死心塌地。闻蝉想起贺雁沓说他双亲早逝，是由师父教诲成人。

　　闻蝉问：“今天猎着什么东西了？”
　　陆清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闷声道：“并未。臣不善骑射，今天在山里晃荡了一圈，一无所获。”
　　闻蝉顿时觉得小陆状元亲近，他比自己还惨些，没有如鹤帮忙，只能空手而回。陛下拍了拍陆清珏的肩，宽慰道：“没事，朕与你半斤八两。”

　　陆清珏听了一遍陛下今日的日常，知道了那只叫“卿卿”的鸟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但语意坚定：“臣如何能与陛下比得。”
　　“怎么比不得？”闻蝉挑了一块鹿肉分在盘里给他，以陆清珏如今的官阶是分不到的，“你以为朕有多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真龙天子如今也是凡人的血肉之躯，朕总有不会、不察之处，否则要你们做什么？来，吃点吧。”
　　陆清珏接过，道了声谢。
　　闻蝉笑道：“快些吃。等朕的督主回来，若被他看到，又该说朕了。”

　　听她提及如鹤，当日琼林宴上那目光睥睨目空一切，又把陛下亲昵揽在怀中离席的宦臣，陆清珏顿了顿。

　　他侧对闻蝉，闻蝉方才注意到他的眼角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伤。
　　“怎么回事？”
　　陆清珏解释道：“前些日子轮臣当值时，文选司里走水，索性火势不大，臣扑火时不小心被屏风刮了。”
　　闻蝉皱眉：“离眼睛这么近，怎么不留在京中好好养伤。”
　　陆清珏道：“陛下，臣其实已经快好了。”

　　最先让闻蝉注意到陆清珏的便是他那双眼睛。闻蝉挥了挥手对长乐说：“让御医等会去为陆卿看看，这么年轻，脸上别留下疤了。”
　　闻蝉看向陆清珏，温声道：“去吧。”

　　如鹤端着烤肉回来时，正好见着长乐与陆清珏的背影。
　　“陛下？”
　　闻蝉解释道：“方才与小陆状元聊了一会，见着他眼角有伤，朕看不过去，便让长乐带御医给他开点药。”
　　如鹤应声，扯出笑容，开始为闻蝉布菜：“陛下小心烫。”

　　当时怎么没直接熏瞎了陆清珏的眼睛呢。

　　他如今可是答应了陛下，再也不做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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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蝉：今天朕的箭术被公开处刑了#爆哭#
鹤崽：#这只胖鸟，它这么笨，不如我们………#
#陛下给它取名卿卿，四舍五入就是定情信鸟了！卿卿的卿就是青鸟的青！青鸟殷勤为探看！#
你们想太傅嘛~~~
最后谢谢厨房大师傅的手榴弹、不朽极限的地雷，太破费了，投雷量力而行，大家有看我的文能留言，我就非常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