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有两面》臾晚

2、第二章

　　假冒皇帝是犯上的大罪，整个家族恐都会受牵连。而闻蝉敢这么做……主要仗着的还是皇帝就是她亲哥，整个皇室就剩她俩，连坐也连不到哪去，也没听说谁敢连坐皇帝的。
　　保命的底牌有了，剩下全凭一身胆。闻蝉从小便胆大心细，就算今天是头一遭赶鸭子上架她也不虚，何况闻蝉对此早就轻车熟路。幼时她与皇兄闻昱出于某些原因隔三差五互换做对方，这几乎成了闻蝉的拿手本事。

　　闻蝉张开手，镜中人通身不可近的神姿，四团龙袍常服穿在闻蝉身上合适得很。闻蝉看了都想替闻昱摇头，她哥怎么还是没长高，都弱冠的人了，再不长高就没机会了。堂堂九五之尊，出门还偷偷往靴里塞垫子，丢不丢人啊？
　　如鹤见闻蝉摇头，连忙问：“殿下，怎么了？”
　　闻蝉勾了勾脚趾，踩着靴子里的软垫，明着操心实则嘲笑：“皇兄真在乎他的身高，就让御医看看，别老让尚衣监往靴子里偷缝垫子。”
　　“咳，”如鹤瞥了一眼闻蝉，嗓子里压着笑意，“殿下，这靴子是特意为您做的。”
　　闻蝉瞬间板直脸。
　　失策了……

　　再摸摸身上这格外合身的常服，闻蝉也回过味来，眯着眼看如鹤：“好啊，原来你早就存了让我假扮皇兄的心思了。”
　　如鹤笑而不语。他姿态是谦恭的，眉眼却带着自信了然的气度。好看的人总比旁人多得些宽容，特别是在闻蝉这里，格外适用。何况如鹤实在是个细致妥帖的妙人，闻蝉刚哼哼两声，他就柔声为闻蝉找了台阶。
　　“臣不过是再三揣摩了殿下的心思，觉得您会这么做，就先把能为殿下做的给做了。”
　　闻蝉那点脾气一下子就给顺平了。
　　“如鹤啊……”
　　两人目光短暂相逢，如鹤微怔，紧接着眸光闪过紧张，很快仓皇垂下头，目光与闻蝉的微微交错开。
　　闻蝉一顿，若无其事地接上话：“戏要做全套，出了门就记得，这里没有殿下，只有陛下。长公主还在外头没回来呢。”
　　“是，陛下。”如鹤从善如流地改口。

　　闻蝉印象中，如鹤总是这样，事事为他们兄妹俩做得妥帖完善，却总谦恭卑微。亲近，也疏远。特别是对她。
　　他似乎有些怕她，闻蝉这样觉得。

　　闻蝉已转身往外走，如鹤才抬头。他紧紧盯着前头人纤弱又直挺的脊背，目光始终未曾偏移。这段无人的长廊成了得天独厚的掩护，容许有人的恋慕片刻猖狂。
　　闻蝉错看了如鹤的目光，哪里是紧张。

　　……

　　虽说假扮皇帝，闻蝉是专业的。可毕竟日久技疏，她也离京两年，对朝中的主要人事不甚了解。于是如鹤当完贴身保姆还得临时客串老师，给闻蝉这个临时抱佛脚的学生划知识点。
　　翌日，闻蝉带着熬夜背书的光荣勋章——青黑眼眶，持证上岗。
　　惊蛰天淅淅沥沥，前些日还明媚的春光转眼便暗下，时隔半月，皇上终于恢复了早朝。百官上朝。殿外天色昏黑，步入殿内是一室的烛光，亮如白昼。殿前宦官扬声宣唱，尚在整理仪容的文臣武将随即纷纷端立，颔首低眉以避天子尊容。
　　“咳咳……”
　　伴随着阵阵咳嗽，清瘦了些的皇帝在龙椅前坐下。雨天光暗，却难掩她疲惫的神色，立即有人出排，言说望陛下保重龙体。
　　“朕无事。”把一个个戴乌纱帽的脑袋瓜子纳入眼底，闻蝉不仅毫无紧张，还心思活络地设想了好几种和文武百官的对话情状。闻蝉微抬手，止住后面还要再来一表拳拳忠心的几个官员，“好了，早朝暂搁半月有余，今日有奏的便一道说了吧。”
　　闻蝉越是这么说，阶下的大臣们越是掂量，生怕这么一箩筐地朝皇上倒过去，折子都能把病体未愈的皇上压倒。何况本朝内阁制度完善，无需皇帝事事亲力亲为，最后也只有一身绯袍胸前锦鸡补子的官员出列。
　　熬夜认了一宿的官员画像总算派上用场，闻蝉认出这是礼部尚书。
　　“陛下，今年春闱事列已定，考生陆续皆来京。”
　　闻蝉问：“拟卷如何？”
　　谈及这事，礼部尚书咧嘴笑，自觉得他特别让皇上省心，“禀陛下，卷题已拟，今年由贺大人联同礼部定题，卷题如今已封存看管。”
　　顺着尚书大人的话，闻蝉目光落在文臣那列的第二人身上。对方仅凭露出的下颌和一张唇，就从周围一众不惑知命的大臣们中脱颖而出。明知道闻蝉在看他，他亦敢气度从容地抬起头与闻蝉对视，露出温和方正的笑容。
　　就这君子如玉的气质和长相，闻蝉觉得对方就应该再往前挪一个位置，踹掉现在这位满脸桔子皮的首辅，从次辅变首辅，好让闻蝉上朝的时候有机会逮着某个地方养养眼睛。
　　不用如鹤昨晚拿来的画卷，闻蝉也认得出对方。本朝最惊才艳艳的人物，也是最年轻的内阁大臣，家世显赫，十六岁连中三元金榜题名，不到而立年便位极人臣的次辅，贺雁沓。

　　闻蝉下朝时，如鹤早早已候在侧殿。如鹤没能跟着她上朝。哪怕如鹤已坐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是内廷的一把手，但宦官身份让他永远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前朝。如鹤见人回来，长长舒了口气，原先为闻蝉牵挂的心这才彻底落回原地。
　　他三两大步迎上来，唤了闻蝉一声陛下。
　　闻蝉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如鹤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新奇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便和如鹤说：“放宽心，你还不相信我？”
　　很少人能有闻蝉这般气定神闲、或者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子，起码所有关于闻蝉的事如鹤根本无法强作镇定。真是应了那句皇帝不急那啥急，咳咳。
　　如鹤摇头：“是臣忧心过甚了……毕竟朝中有碌碌无为者，却也有心细如发人。”
　　闻蝉道：“我懂你的意思，贺雁沓的确是不可小觑的聪明人。”
　　如鹤听到这名字时神色有瞬间的怪异，片刻后才恢复，语气淡淡：“正如陛下所说。”
　　闻蝉勾着唇回看如鹤，眸光流转间神采肆意飞扬。
　　“如鹤，聪明人也是人，你何时见我怕过。”
　　如鹤一顿，也随着闻蝉笑了，附和称道：“臣庸人自扰。”清瘦却挺拔的如鹤站在闻蝉身侧要高她半头有余，每每总低头，注视的目光隐秘又温柔，让人觉得他美好得不可方物，不像是阴阳怪气的寺人，不属于这座皇宫。闻蝉打小就不喜欢皇宫，故而喜欢身边这些人与皇城的威严越不搭调越好。而对如鹤，闻蝉倒真心实意希望他快活过得好一些。

　　前头才夸下海口从来没怕过谁的闻蝉陛下很快落败给一碗热腾腾的药。
　　闻蝉一看这碗便忍不住想到先头被如鹤喂药喂到活生生苦醒的场景，这头药还没喝，舌苔都先尝出苦味了。闻蝉双手挡在药碗前，拒绝这种人间疾苦：“如鹤，是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一时激动，连自称都忘了。
　　如鹤无奈地看着她，显然世上就没有哪个真正好伺候的主子，闻氏兄妹一脉相承，各有各的折腾，但都很折腾。
　　“是我听您的。臣是您的奴，所以臣这不是好好服侍陛下吗？”
　　闻蝉恨恨，她就从没想要这种“服侍”！

　　人生在世最怕服输。闻蝉据理力争特别硬气：“我好了！”
　　正如世上有一种冷叫你娘觉得你冷，还有一种病叫如鹤觉得你还没好。如鹤心平气和，打感情牌：“臣是为您好。”
　　闻蝉控诉：“如鹤你变了！你心里没我了！”从今起，端着药碗的如鹤就是闻蝉心里最冷酷的男人！不，连药碗都端了的如鹤简直不是人！
　　闻蝉话里的某些字眼似乎有格外烫人的热度，如鹤脸先是猛然一红，又很快惨白，红白交加，好不精彩。他咬紧了腮帮，才克制住回应闻蝉的冲动。

　　闻蝉却犹觉不够，清亮的眼睛瞪了如鹤一眼，故意自言自语给对方听：“要真是为我好，就给我把皇兄尽快找回来，别让我多受一天看奏折写批红的苦。”
　　如鹤默然，实在不知该怎么回。但很快闻蝉自己就把这个话题揭过了。如鹤暗自轻舒了口气，因他方才不止是口拙，他连身子和心都是酥的、软的。这般还叫他心里没她？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如鹤绝非一身轻松，他与闻蝉形影不离，往往过后要再从旁的地方把处理公务的时辰补上。闻蝉体谅他，便“赶”他走。
　　“去去，晚膳再回来伺候我。”
　　最后，如鹤只好莞尔退让一步：“那陛下等臣。”而他的确有些事要办。

　　如鹤迈出殿，便有殷勤的小寺人来给如鹤打伞。如鹤全程漫不经心拨弄着手上的扳指，回到司礼监处所，他不过靴前尖微湿，而给他打伞的那小寺人早已经湿了半边肩膀。
　　如鹤进去后，一旁很快来了司礼监当值的太监，给了小寺人一包银裸子。
　　小寺人咧嘴笑，忙道：“谢督主赏赐。”
　　司礼监的人挥挥手：“行了，去吧去吧。”也是这小寺人赶了巧，碰上今儿督主心情好，格外大方。

　　如鹤一回到司礼监便有热茶熏香摆上，不多时先后几批人在他跟前汇报。如鹤手里除了掌管着司礼监，还有一拨专门的“探子”。这些人被他运用自如，成为他的眼睛，他的獠牙。
　　香炉升烟。如鹤嘴角扯了一个轻轻的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那些人给我盯仔细了，无论其中哪一个，只要有任何小心思，都给我抓起来。”
　　“我只要一个结果，懂么？”
　　“可别扰了我的陛下。”

---

作者有话要说：　　闻蝉：败于一碗苦药！我恨！
如鹤：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灌药机器= =
这章继续给前三十名留言的小天使发红包~咪啾咪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