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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扩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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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恤拈起壶盖看看,不易觉察地皱皱眉头。
酒又少了!
他不是个喜欢饮酒的人,因为酒会让人不够清醒,而不清醒,是他最怕的东西。
他比不得别人,身份差了一截,就意味着要比别人做出更多努力,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仅仅要得到,还不能失去。
除此之外,每次给他留下不美好回忆的事情,都有酒的存在。
譬如,为占代国,他把姐夫代王请来,饮酒正酣时,他把代王的脑袋浸在了那庞大的酒瓮里。半醉的代王没挣扎几下就不动了,当别人进来时,只看到醉得昏睡过去的赵无恤和淹死在酒瓮中的代国国君。
没有人明白怎么回事,可是赵无恤不会不明白,想到酒水中浸泡着的一具胖大尸体,他无论如何对那玩艺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了。
再譬如,那个漂亮的令人憎恶的人,又是怎样的拿酒水,肆无忌惮地泼湿自己的自尊……
他讨厌酒,但这并不就意味着别人可以背着他偷酒。
不能把事情看清是他最恐惧的,他时刻处于一种病态的警惕和细察中,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在他背后搞把戏。
别人为讨好赵大夫送来的一壶会稽的酒,他嗅了嗅,没沾一口,那种略酸的气味让他有点恶心。不过那壶着实精美,于是便摆放在屋角了。
赵无恤把夜壶里的尿液倒进酒壶里,因为他发现酒壶被人动过,且酒在减少。
然而今天他发现,酒依然在少。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抖抖袖子,一些白色的膏粉状物落了进去——不过明天,估计小偷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傍晚,赵无恤搅拌食盒,把一口饭送进自己嘴里,同时面无表情地盯着旁边伺候的奴仆。
“口干吗?”他突然问道。
“啊?”奴仆吓了一跳,“……没,没有。”
“没有你老舔嘴唇干什么?口干就去喝水,不用伺候了。”赵无恤平淡地道。
“是是。没关系。”奴仆赶紧道,绷紧嘴。虽然赵无恤以前总是和颜悦色,便是即位以后,也依然语气和蔼,从没疾言厉色过,可不知怎么的,大家见了他还是惴惴的,在他身边,仿佛总有股阴冷的气息环绕。
“肚子疼吗?”赵无恤今天好像特别关心他。
“……不,不疼。”奴仆头上开始冒汗,连忙俯身下去,倒好像真的肚子疼起来。
赵无恤轻笑一声:“那越酒是你动的吧。”
奴仆闻言,扑通一声扑在地上:“大夫恕罪,恕罪啊。”
赵无恤无所谓地道:“喝了就喝了,喝了也没什么,只要承担你喝了的责任便是。”
奴仆磕起头来:“没有,没有啊大夫,您听我说,我实话实说。我真的没有偷您的酒喝,小人哪有那个胆子啊。其实是,厨子王旦说那种酒放到菜里,味道会特别鲜美,他想讨好您,就让我偷一点给他试试。结果您那天不是还夸他做的菜好吃吗,他很高兴,又怕别人知道学去,自己又没处买那酒,还怕您怪罪我们,便也没有明说,只叫我经常偷一点给他。我看您也从来不喝那酒,就听他的……”
“好了。你出去吧。”赵无恤突然打断他。
“大夫,您别怪我……”奴仆还想解释,却听到赵无恤严厉地叫了一声:“出去!”
他吓得磕了个头,慌不迭地跑出去。
刚拉上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主公赵襄子剧烈的呕吐声。
大夫赵襄子大病一场,没人知道为什么。
他脸色发青,不许别人照顾他,对于送来的饭食和药,据下人观察,总要研究很久才肯吃。于是他便好得更加缓慢,一场病缠缠绵绵拖了一个月。
病好之后,他瘦了一圈,也不大露出习惯性的微笑了。仿佛是小刀雕凿出来的鲜明眉眼和隆鼻被一层阴影笼罩,整个人看上去愈发的矮小、阴郁、孤单。
也许他需要一个女人。仆人们偷偷议论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赵无恤这边有些郁闷,且回到志得意满、春风得意的智瑶那里。
生活被他安排得很是协调,他另一方面的野心再度开始膨胀。
于是——
韩康子府上:
“什么?要我们韩家交出一万户的土地?他智襄子凭什么?”韩康子怒不可遏。
谋士段规道:“智瑶小人得志,一直在广建宫室,奢靡铺张,现在胃口越来越大了。”
“不错。”韩康子愤愤道,“还打着大王的旗号,以振兴我们晋国为名呢,谁不知道是他智襄子挟大王以令众卿,扩张自己地盘!我韩康子岂能如他所愿!告诉他去,要地没有!”
段规却摇摇头:“大夫,不可。智瑶这个人贪婪凶狠,他来要地你不给他,他肯定会怒而发兵。他兵多马壮,又骁勇好战,我们实在不是他的对手。我认为他不会只向我们一家要地的,出头鸟我们就先不要做了。我们可以先把地给他,左右不过万户之地。他得了甜头,必定还要向别家要地,到时候我们可以根据时机,再行其事。”
韩康子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先忍下这口气,免得与其正面交锋,以此保全自己,静观其变,等待时机,从中渔利?”
段规一揖到底:“大夫明鉴。”
韩康子咬牙切齿道:“好!给他!”
魏桓子府上:
“这这这……这还有天理吗?大王想振兴晋国?我看是他智襄子想霸占我们的地吧。我……我我们魏氏有多少地,经得住他这么来要!”魏桓子气得说都不会话了。
谋臣任章道:“大夫的意思是不想给了?”
魏桓子:“为……为什么要……要给!”
“可是,韩康子都已经给了。”
“韩康子这个没气节的,怎么……怎么就给了呢?我我我魏桓子可不像他一样!我就是不给!”魏桓子强硬道。
任章道:“公子不要这样,韩康子已经给了,您要公然和智襄子与韩康子作对吗?”
魏桓子道:“这个韩康子,亏我还拿他当兄弟!……不过,我估计他给了也是因为惧怕智襄子,并不会跟他来为难我们吧。”
任章道:“韩康子要没送出土地还好说,韩康子送出土地,代表着他已经向智伯屈服了,或者说,他是决定退后一步,等着看别人出头,挑起事端,来保全自己坐收渔利了,他未必就肯帮我们呢!再说,就算韩康子不参与,难道您觉得单独和智襄子打仗就有把握吗?”
魏桓子也有些挠头:“这……”
任章道:“韩康子已经给了,我们如果不给智襄子地,当下可能就要遭殃。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和别人保持一个阵营,不要把自己孤立出来。”
魏桓子道:“可是要是都像你这样想,大家都给了他,他不就如愿以偿了吗?”
任章道:“那也比他带着别人来灭了我们魏家好吧!再说,我们如果把地给了智襄子,他必定得意忘形,更加骄纵,骄者必然会漏出破绽,而我们这些受害者也必定会慢慢结成一个联盟,到形势变化到对智襄子不利时,我们再看看有什么办法。公子,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将欲败之,必先辅之,我们可不能硬碰硬啊!”
魏桓子闷闷道:“照你这么说,我们是非给不可了?”
“正是。”
“那你说,会不会有人不给他?”
“如果有,那就更好了。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智襄子胜呢,左右也打不到我们魏氏头上来;智襄子败甚至只是受到削弱,我们也可乘机渔利。总之,保存自己,见机行事吧。”
“好啦!给他吧!王八蛋!”魏桓子拂袖而去。
出奇顺利地从韩魏两家要得了万户的土地,智襄子得意非常,容光焕发。
“怎么样,我就说他们不敢不给吧?”他笑咪咪地道,突然脸一板,“智果,你摇什么脑袋?你在蔑视本大夫么?”
智果低下头:“下官不敢。”
“你不是一直在那里喋喋不休,说我贪得无厌,不会有好下场吗?现在你都看见了,他们有人敢不给我这个面子吗?两块万户之邑,还不是轻而易举就到手了?你还有什么话说?”智瑶冷言冷语。
智果道:“是,下官没话好说。”
“噢?怎么没话好说了?你不是挺能说的吗?老了?糊涂了?”智瑶不依不饶。
“下官是老了,不能担当此责,下官恳请离去。”智果低言道。
“离去?”智瑶挑起眉,“想走,说得容易,你身为我智氏‘德高望重’的长者,还没有老到要辞官的地步,就想推卸责任?”
智果沉默一下:“下官确实身染隐疾,不宜再为大夫出谋划策,如果大夫不放下官走,下官愿意退出智氏一族,更改名姓,隐居山野休养。”
智瑶蹙眉:“哈,你铁了心要走,不惜退族出户吗?你就这么不想在我这里呆?”
智果不说话。
智瑶斜着眼看看天,语气轻飘飘地道:“好啊,既然你下定了决心,我也不留你不连累你了。你走吧。从此智氏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了。“
“多谢大夫成全。”智果鞠了个躬,匆匆离去。
智瑶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他妈的智果这老匹夫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他以为我少不了他吗,他走了我不知道有多快活!”
他笑了一会儿,潇洒地抖开一张小羊皮的地图,意气风发地道:“蔡、皋狼不错,就给赵矮子要这两片地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