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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真实假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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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极比赛后果严重,系统为了杀鸡儆猴,把27号禁赛十场,而且扣除她一半积分。27号原本就已经从SS级梯队掉至S级车尾,现在更是直接陷入B级梯队的泥淖,连B级首位也摸不着。
如今S级梯队以1号为首位,70号次之,101号再次之。为了保持局面平衡,70号重回红方,接管红方首座之位,但红蓝两方首座实为一丘之貉,整场游戏成为1号与70号手里的扑克牌,他们暗通款曲,逃过系统审核,将游戏结果左右于股掌。等到27号被放出小黑屋时,红方近乎成了蓝方的附庸。
进过小黑屋的玩家没有阵营的自主选择权,27号被系统随机分配到了蓝方。进入睡眠舱之前,1号带着101号来到27号舱边。看到27舱门上发出的淡蓝色光晕,1号皮笑肉不笑地趴到舱门上,透过透明玻璃隔窗,正对上里头27号漆黑平静的双眸,1号慢慢变换口型——“Hello,loser”。
27不为所动,闭眼安心睡了一觉。
她在一座欧式古堡的宴会厅里醒来。显然又是一局和平游戏,红蓝双方各据一座城堡作为营地,然后在整个城市中经营人脉,在确保己方正常生存的前提下使用资金和人力拉拢城中显贵。游戏为期一个月,月末双方同时举办舞会,由系统对来宾的综合实力进行评分,从而判定城市主导权的归属,对城市影响力更大的一方获胜。
蓝方分配工作很随便,完全由着1号的性子来。他们知道70号心中有数,最后赢的终归是自己。27号领到了给马匹喂饲料的活,蓝方众人嘻嘻哈哈地从她身边走过,有几个人趁她不注意,掩着嘴对她的脊梁骨指指点点。27号回过头,精准对上他们的视线,浅浅一笑。
虎落平阳被犬欺,但归根结底还是老虎,不足与这群蠹虫多言。27号这样想着,向马厩赶去。虽然许多马都桀骜不驯,不肯好好吃饭,还爱踹人,但这些对27号来说构不成问题。她小心地提起灰白色裙摆,沿狭长的螺型楼梯向下层跑,矮跟小皮鞋敲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她经过一个窗口,忽然又退回来,偏着脑袋向红方城堡看。
红方城堡最顶端的塔尖高出城中居民房一大截,从27号的窗口望出去,很轻易就能把城堡的红色钟楼认出来,她看见红方的营旗缓缓上升,在半道停住,就这么保持着半旗的姿态长达三分钟,最后升上顶部。
27号笑了笑,继续往下跑。
当晚,27号没有参加蓝方的聚餐,她把自己藏进纯黑披风,融入浓稠的夜色。古欧风情的小巷里还残留着奶酪和蜂蜜糖的香气。暖黄灯光从人家的窗户里渗出来,映出墙上的色彩。27号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秋天的味道,有些凉,但让人舒服到脚尖。她伸出细细的五根手指,将影子投在地上。
如果可以牵着101的手走在秋风里,听梧桐叶落的声音,那一定很开心。
27号把这种想法封存起来,一甩披风往巷子更深处去。她匆匆走着,好像完全不看路,却总清楚自己下一个路口要不要拐弯。小皮鞋停在沉沉麦芽香里,前方赫然是座小酒馆,歌舞声与欢笑声充溢在琉璃门另一边。27号从怀里掏出半块芝士面包,轻轻递给墙角几只红眼小老鼠,充做它们带路的谢礼。
小酒馆的招牌边上就挂着门牌,27街39号。
刚打算进门,27号感觉右肩被搭上了一只手。
101号眸色深沉,身披月光,显然跟了一路:“酒馆里鱼龙混杂,我和你一起进去吧……正好有些事和你说。”他眼睛很亮,兼又幽静深邃,凝视时总给人深情的错觉。
不过27号曾见过他深情的样子。无数次。所以她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什么机密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你既然跟了一路,那还是一直跟着的好。”101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担心她泄露蓝方战略——那要说什么?说他只是看见她宴会厅外一闪而过的身影就跟来了?
有些习惯深入骨髓,就算没有感情做支撑,也不能马上消弥,好像巨人的尸体,总要过些日子才被蚕食殆尽。只是时间问题。
101垂着头,紧随27号进了酒馆。
酒馆里的NPC各自欢乐,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人飞快穿过大厅,打开一间小包厢的门。房间里的39号起身迎向27号,在看清她身后的人时毫不掩饰地将眉毛拧在一起。
“我看到你的信号了,”27号带头入座,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扎冰啤酒,她用双手把杯子抱起来埋头嘬了一口,带着一圈啤酒泡继续说:“我刚复赛你就叫我,想必情况不是很好了。”
39号点头,瞥101号一眼,见27号没有表示,只好继续说:“我按你吩咐的,在70号接管红方后就天天留意他,每次开会都有把耳朵塞起来。70号,果然是有大问题的!”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27号已经将啤酒喝掉大半,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嗝。101号不禁把她喝剩下的半扎啤酒拿到自己这边来。
“你不在的十场比赛,红方每局都输。这原本也正常,70号归根结底是蓝方的人,他要维护蓝方的利益,自然不愿意尽心尽力带我们赢。但很奇怪的是,近来咱们这边的伤亡率明显高了不少,每局起码有五人重伤或阵亡。特效药花费的积分实在太多了,我们平均段位下降了整整两个梯队,甚至有四个E级梯队的成员积分已经被清零。可是大家战意高涨,反倒以牺牲为荣,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局红方就要被抹杀近一半的人!”
“不止红方,”101对27号说道,“我要和你说的也就是这个——70号绝不是在为蓝方谋利,他在蓝方也吸引了大批拥趸,个个是好战分子,他们在最近几场游戏表现得越来越极端,蓝方的平均段位也在下降。70号会播种思想,并且催使它生根发芽,我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但他一定是来自深渊的恶魔。”
在场三人皆不寒而栗。
27号低声说:“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煤油灯光影绰绰,随着27号清浅的声音闪烁跳跃。少女支着下巴,眼睛望向房间的角落,一五一十诉说着70号在雨林世界和她透露过的所谓“1号的信念”。
“1号不会这么做的,”101号出声打断,他感觉27号看了自己一眼,立刻莫名觉得如坐针毡,但他仍旧梗着脖子坚持,“她不会这么做的。”
27号冷笑一声,脸上没有表情:“1号确实不会这么做。或许她刚开始被70号诱惑,也想过独善其身,但她现在喜欢你,怎么能愿意一个人回到现实世界去,”27号云淡风轻地说着,长睫微微颤了颤,好似陡然被露水砸到翅膀的蝴蝶,“女人都是这样,分不清真假和缓急。不过,这次不和70号上同一艘贼船,大概是她做过最正确的事。”
70号处心积虑隐藏实力,决不会甘心做谁的附庸。当时27号如日中天,也被他借着1号的手掐住101这根软肋打压至如斯境地,他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洞察每个人的弱点,然后做耐心的猎手,哄骗猎物吃下黑暗禁果。
真正想用100人献祭的不是1号,是70号。
“可是你损失了太多积分,现在实力难和70号抗衡,更何况他用技能收获了红方的人心,实在不好发生正面冲突……”39号满面愁容。
“我的机会不多了——除非我们找到一个帮手,一个会炼精神类药剂的帮手,让我可以注入技能,在受药玩家的脑海里种下不再购买续命药的指令,”27号打了个响指,绽开大大的笑,“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101?”
101号略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样他就会沉睡在复活舱里,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但这样就需要你们给他造成致命伤,为什么不直接控制思想让他放弃害人的计划呢?”
“哪有这么简单呢,”27号温柔耐心地解释,“把精神类技能用在人身上和作弊的界线就太微妙了,系统为了维护公平,只允许我们干涉指定的某种物理动作或者对精神施加影响,就好像给树芽施肥浇水,那也得受技能的玩家自己意识中曾经出现过这种念头才行,无中生有是做不到的。”
101号盯着27号不说话。
想给如今的70号造成致命伤简直是天方夜谭,蓝方全数玩家倾巢出动才能有机会攻破红方重重防线,27号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拍胸脯说自己能行,101觉得她牛皮都要吹破了。
“你只负责专心炼药,我来割破那个害人精的喉咙,”27号站起身拍拍101号的肩膀,“……有个故人,教过我如何一击毙命,不用担心。”她说罢自觉不妥,飞快补了一句,“我不会搞砸的”。见39号和101号都看向自己,27号很明媚地笑起来,她的眼睛在说,“能行”。
三人补充了一些计划细节,觉得差不多没有缺漏,这才各自回去。101号不像来时那样跟在27号身后,巷子里回荡着他短促密集的脚步声,27号目送他的影子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一轮凉月陪伴自己。
“你再这样,我就要讨厌你了。”她的话很轻很轻,不知是说给谁听。
101号效率奇高,即使瞒着所有人独自抽空炼药,配制加实验也才耗费半月时间,为了保障1号和蓝方玩家的安全,101号对1号守口如瓶。27号来拿成品药剂的时候,完成自己任务的101号总算放松下来。这个计划全程只有三个人参与,在101号看来他们只是村庄里玩泥巴的小屁孩,连状况都没有弄清楚就要拿上自己的木剑和弹弓去打怪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成功了未必留名青史,失败了却要搭上性命。但他知道应该去做。
27号成天见首不见尾,每次集体晚餐都不见她的身影。101号去找过她几回,只在一个深夜见到她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连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脱,小皮鞋底沾着泥土和落叶,裙摆脏成乱七八糟的一团,留了几个马蹄印子。她蜷成一团,用着暴露不安的姿势。驯马对她来说应该很简单,怎么狼狈成这样?疑问在101号脑海中航行一圈,很快悄悄沉没。
游戏时间进入下旬,39号传来消息,两天后70号会去城西的集市组织慈善义卖,意在博取上流贵族中老绅士和夫人们的好感。声势过于浩大有作秀之嫌,70号身边不会带太多人,大概留十多个,是红方武力超群的好手。虽然实力仍旧不容小觑,但机会实在难得。
行动当天,39号早早赶来与27号汇合,她们闪进小树林换衣服,27号穿上39号象征性的工装长裤,勒紧皮带,往贴身背心外搭上一件石灰绿的短外套。她与39号身形相仿,把头发扎成马尾,从远处看俨然又是一个39号。
39号对小洋裙束手无策,那些层层叠叠的蕾丝与缎带叫她头昏脑胀。27号耐心替她将腰带打了个蝴蝶结,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为什么愿意陪着我?”
39号没料到会有此一问,竟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是因为她曾在自己没有积分的时候给了一颗特效药吗?
不完全是。
是因为她每次带领大家走向胜利时脸上自信张扬的神色?又或者因为她思路跳脱但从来不忘记别人的苦乐?
她说过,“我只求无愧于他人,亦不悔于本心。”
39号摇了摇头,正色道:“没有理由,你值得我去相信。”
心跳似乎停了一瞬,那种波动转为27号逐渐上扬的嘴角,她点点头,“谢谢。”
凉风低吟,太阳像一圈剥了皮的橘子,照下来的光也是清凉舒爽的。27号深吸一口气,心情颇好,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她把手指扣在唇间打了个长长的口哨,哨声一直传上天际,远远荡开,和天边的雷声隐约相和。
不过晴空万里的,何来雷声?39号正疑惑,只见垂天云团中冲出一匹白身黑尾的独角马,双翼嵌着金辉,叫声如同雷鸣。
“驳?!”39号大惊,看向27号,“你购买过‘迁移权’了?你的积分还够你复活几次?一次?两次?你不要命了!”
“正义之师讲究名正言顺,气势上怎么能落在下乘?放心,我争取一击即中。”27号嬉皮笑脸,用手势指挥驳平卧在地,又对39号叮嘱道:“我马上出发,用你的身份接近70号的所在地,路上要花费五到十分钟。你十分钟后再乘坐驳行动,吸引他们的注意,方便我作乱。”言罢冲39号吐了吐舌头。
她们并排站在一起,像双生的姐妹,仰头看鸽群路过天空。
27在心里说,出发了。
还未迈出脚步,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后不远不近地响起来。“27号,你……万事小心。”27号微微侧头,看见搭在39号肩上的一只手,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默默移开了视线。那只手的主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瞬间像碰到烙铁一样收回手,又在半路硬生生顿住,透出一股不上不下的尴尬。
27号往前走了两步,两只小指勾连着画出一个结印,眼中紫光乍盛,又吹了个口哨,仿佛大漠里孤鹰的长鸣。
口哨声刚落,大地就躁动起来,狼嚎、虎啸、精灵族脚腕上的铃声、空中霸主羽尖破空的锐响……一支庞大的军队自四面八方潜伏过来,汇聚在空地四周宽广的白桦密林里等待命令。27号大概,在很多个月隐露重的夜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拼凑出这样一支叫人却步的后备军。39号一下红了眼睛,她看见少女微仰着头,用挺拔的背影同他们告别,她奔跑起来,发梢甩过一个精妙的弧度,掩进前路的树林中去。
只剩下39号和101号相顾无言。
十分钟很快过去,驳用一串响鼻打破死寂。39号瞥101号一眼,径自走向驳兽。她翻身上马,调整姿势。驳四足用力,一下子站起来,投下大片阴影,将101笼罩在内。
“我心里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不该被苛责,但你为什么不能心疼她一点?哪怕一点也好呢?”39号仗着高度优势,突然很想一吐为快,她很想好好质问101,问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纵容1号进行所谓的交易,27号就不至于浪费这么多积分,就有可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但刚张开嘴,看到101号的脸色,39号泄了气。她瞧着腕上手表的指针,拍拍驳的肩胛,最后只是轻飘飘地说:“既然记错了,那永远想不起来也是好的。”驳听话地施展双翼,卷起小阵旋风,载着39号向城西集市的方向去,她身下的“军队”随之开跋,浩浩荡荡。
雷声轰鸣,这是进攻的号角。101号看不见城中的形式,身边空空荡荡的,他感到秋天的凉意了,于是转身往回走。
他的脚步一如往常,看起来闲庭信步,怡然自得。
天边雷声突然断线的时候,他停了一瞬。
他想到,被迁移到其他场次的生灵要依靠主人存活,同生共死。
大约三分钟过去,雷声重新响起来,101号才继续往前走。
隐约看见蓝方城堡塔尖的时候,驳的叫声第二次消失。101把手塞进裤兜里,捏得紧紧的,他安慰自己:“27号说过能行的,她不是挺厉害嘛。”
果然,两分钟后,雷声带着更加愤怒的气势重回天际。一直到101走到蓝方城堡前,雷声都不曾间断过,反而愈加猛烈。他松了口气,看见露台上守望自己的1号,于是冲她浅浅一笑。1号原本看着很是忧虑,目光一接触到101号,眼中绽放出亮光。她立马往楼下跑。
1号的身影消失在露台的下一秒,雷声第三次停止,101号的微笑凝固在脸上。
残余的雷鸣像回荡在池面的微波,一圈圈漾开,最终归于虚无。
101固执地站在原地,他等着雷声第三次响起来。
1号不及到他跟前,一边抖开带出来的薄外套一边嗔怪道:“今天西市出事了,我找遍城堡也找不到你,可吓得不轻。”她正要替101披上外套,被他退一步躲开。
再等等。
再等等……
高挑的少年注视着1号,却又像透过她注视着另一个人。1号心里逐渐翻涌起不安来,她捏紧手中的衣服,强笑道:“外面有些冷了,咱们进去吧!”
“我再等等,”少年这样说着,眼角突然滑下一颗豆大的泪来,他对1号笑了笑,“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1号摇头。
101号捂住眼睛,露出微笑的嘴角,泪水从指缝里漏出来,他很轻很轻地说:“她问我,‘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有一片叶子,在天空的凝视下翩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