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游戏》未玄

5、劳燕

　　战列飞船的走廊上，灯光明亮耀眼。39号微微仰头注视着灯光，耳朵一直留心身后议事厅舱门的动静，她的马尾垂挂到腰际，偶尔随着脑袋的动作抖出一条波浪，然后很快归于平静。
　　这场星际战局游戏，红方在初期并没有打出优势，直到昨天他们在500光年外的大行星上发现了一种巨型低智的硅基生物，这种生物每只都有两艘运兵船那么大，身上分泌的类汗液可以轻松腐蚀飞船外壳和内控元件，攻击力强而且适应太空环境，不需要特殊保护设备。它们被27号驯服后立马成为红方的一支王牌异形军，接连打赢两场中型遭遇战。
　　战局扭转过于迅速，蓝方措手不及，于是从殖民星球抽调大量兵力。一小时前，红方潜行侦查舰队发现了蓝方运兵船的踪迹，前锋舰队主动跟踪，请求伏击，只要伏击得手，断了蓝方的后援力量，之后围歼蓝方主力无异于瓮中捉鳖。
　　但是27号迟迟不下伏击命令，红方一众元老级将军怕错失良机，联合起来直逼到议事厅。将军们已经在里面争论半小时了，39号没听到27号的声音，但她只是27号新晋的警卫长，无法在门内和众将军一争长短，只好耐心等在门外。39号心想，以前这些将军可不敢质疑他们的首座，以前27号也根本不需要所谓的亲兵警卫，大家只要跟着27号就一定不会远离胜利。可自从雨林世界失利后，红方连败四场，每场都是在初具优势的时候，27号无端死亡被系统判定失败，所以大家一致要求27号配备警卫。
　　39号记得确定警卫队人选那天，27号坐在专属于她的位置上，和手里的兔子玩偶一样安静乖巧，面带微笑。但是她的眼神告诉39号，她在看一场无用的闹剧。
　　最耀眼的一颗明珠蒙尘了，39号这样想着，心里突然很难受。
　　身后的舱门打开了，那些将军陆续走出来，带着心满意足的神色。39号赶紧进去。
　　议事厅圆桌正中央用全息投影实时播放前锋队的情况，他们看来已经接到了伏击指令，开始准备战事。蓝光映在27号的脸上，把她的脸庞照得煞白。小兔子玩偶被她随意丢在桌子上。
　　39号把玩偶小心收起来，轻声问：“首座，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胸口的伤又疼了？续命特效药虽然效果神奇，但到底不止痛，你要不早点休息吧？”
　　“不用，”27号朝她笑了笑，“你……看起来还有话要问？”
　　犹豫几秒，39号斟酌着问到：“你明知道伏击百利无害，为什么还是迟迟不下令？是因为运兵船一号舰的指挥舱里坐着101吗？”
　　这下27号又不说话了。
　　39号叹了口气，打算出去给27号倒杯水。
　　没走两步，27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清清浅浅的：“39号，你发动技能有什么征兆吗？”
　　“征兆？”39号对首座的问题略感奇怪，但还是认真思索回答，“双手会发出白光。”
　　“没错……是这样的，”27号从鼻子里发出嗤笑，“物理类是白光，生物类绿光，时空操纵类红光……精神类，紫光。”
　　“好像是的。”39号不明所以。
　　27号的神情变得讽刺：“我上次，在70号的眼里看到紫光了。”不过当时大概是受70号的技能影响，她只当是自己看花眼了，如今反复回想，发现和70号谈话之后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提供的信息和观点。原始雨林那次失利，固然有自己对101号关心则乱的原因，但和平常相比，她那次确实简单武断了太多，更可怕的是，每次犹豫着想要梳理清楚下一步计划的时候，70号的话就会在她脑海里催促叫嚣。27号愈加肯定70号有精神类技能，只不过被他隐藏得很好，甚至，可能连1号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27号小臂上浮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但她还是丢给满脸震惊的39号一个安抚的眼神，叫她给自己倒一杯加冰的特浓红茶。
　　走到门口，39号忍不住看了27号一眼。首座的座椅那么大，她在椅子中央，缩成小小的一团，用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看着全息屏幕中的战况，前锋队已经开始包围蓝方运兵船。
　　第一次见到27号的时候，红方只有13个人，保持着十五连败的屈辱战绩。没有人敢肖想胜利，只是庸庸碌碌地走着过场。然后，27号跳出来，抱着她的玩偶，笑眯眯地说：“走，我带你们去拔蓝方总帐上的军旗。”
　　27号一直是笑着的，看起来古怪幼稚，但大家都清楚，她很骄傲，永远随心所欲，永远游刃有余。
　　现在她还是会笑，但就是有什么不一样，39号看着手中的兔子玩偶，走出门的一瞬间想到，27号的那双眼睛里，没有光芒了。
　　伏击战以光速结束，蓝军总舰队这盆远水救不了近火，红方前锋队队长带头破开运兵队指挥舰舱门时，他的作战服头盔里传出少女没有起伏的声音：“前两局游戏中蓝方曾使用过气体毒剂，这次围捕101号，全体前锋队队员不可解除作战服防毒层功能。S级作战指令，无伤活捉敌方运兵行动第一指挥101号，确认发布。”
　　“……收到。”
　　五分钟后，前锋队长的声音重新在议事厅中响起：“前锋队围捕成功，没有遭遇抵抗，请首座指示。”
　　全息屏的蓝光照在27号脸上，斑驳错落，浓缩成她乌瞳里的一小块影子。那张熟悉的侧脸仍旧带着三分不在意，没有作为战俘的自觉，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39号为27号右手边的金丝白瓷茶杯续上第三泡红茶，往里加了一大勺蜂蜜，然后发现她又在发呆出神，于是出声提醒了她一句。
　　“嗯，做的很好，”27号突然有点丧气，她撇了撇嘴，苦笑一声，“带他到指挥舰的议事厅来。”说完便切断了通讯，抬头问39号：“你相信我吗？”
　　39号站得笔直，毫不犹豫：“信！”
　　27号摇了摇头，用手点着桌面，正想再说些什么，议事厅的门就被打开，走廊灯光与黑暗的议事厅像两个世界，101从那团光芒里被推进来，没等适应议事厅的光线，身后的门便被毫不客气地关上，他眯眼打量这间议事厅，只能借着全息屏的光看见首座之位旁站着的39号。
　　椅子里没有人。
　　101号突然感觉腰间一松，他本能想要后退，却听见身前传来少女甜甜的声音：“呀，果然随身别了匕首。她的坏习惯你学得倒很快。”话音刚落，冰凉的匕首就贴上了101号的脖子，和脉动的血管只隔了薄薄一层皮肤。
　　“现在我问问题，你好好回答，嗯？”
　　101虽然看着斯文，却是个十成十的硬骨头，就算刀尖真的切入喉管他也无所谓，不过一颗续命丸的事，他积分那么高，复活十次二十次不是问题。
　　但他看见27号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光。他想到童话里小女孩点亮的火柴，突然就把冷笑掐灭在嘴边，悻悻地熄了火。
　　“你问。”他低声说。
　　“你爱1号吗？”她小心翼翼。
　　“爱。”没有迟疑。
　　“她是个小偷啊！”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就不会痛苦吗？”
　　“……”
　　“最后一个问题，你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27号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你能不能，把你放错的心，还给我？”
　　沉默的空气里，27号的呼吸显得急促。她眼里的光芒熄灭的那一刻，101号仿佛听见“咔”的一声轻响，那也是冬夜里小女孩燃尽最后一根火柴的声音。
　　匕首尖离开少年的颈脖，少女垂着脑袋，就着微光露出毛茸茸的发顶：“你知道我不可能伤害你，所以下面的话你要听好：离70号远一点，别听信他的任何话，你之前配置过的精神药剂，每天都要记得喝，如果有需要的话……就给1号也喝一点……”她摸索着解除101手上的光电镣铐，把匕首的握把轻轻塞进他手里，调整好位置和角度。
　　她用尽全力拥抱他，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之前和1号的交易还作数吧，”27号把脸埋在101号的颈窝里，“我已经付好费用了，你的‘货’呢？”
　　101号抿了抿嘴唇，干巴巴道：“我爱你。”
　　39号猛地把茶杯砸在101号脚下，她想，骗子。
　　101号知道自己就像一个不入流的骗子，可27号不哭不闹，把彼此摆在交易者的平等位置上，没表现出任何不满。脖子上的皮肤接触到两行液体，或者和血液一样粘稠，或者和苦泪一样寡淡，101号只觉得脖子那处皮肤变得很烫。
　　“红方首座确认死亡。”
　　“游戏结束，蓝方获胜。本场MVP101号，加入S级梯队，与1号并列首位。”
　　“系统检测，27号消极游戏，已发送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