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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零落成泥碾作尘 ...

  •   暗夜里,冬雨落如珠,连天地间的分野也变得茫茫。而却有官差不住拿皮鞭,驱赶着人走在官道上。十五岁的少年阮捷不混在其中,听着周围的雨声和官差的喝骂声,身体在不可控制地打着摆子,并不成熟的脸上充满了愤恨。
      这让他在浑浑噩噩的人群里格外不同,也没少挨鞭子。他的老母亲劝他:“阿捷啊,听娘的话,人离乡贱,做人得认命,阿娘如今就你一个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苦命的妇人说,他也不再是她的那个小儿子了。他是二十一世纪的天外来客,半年前借着这孩子落水而亡的身体又活了一遭,但他宁可从来没有活这一世,因为那样,就不用遭遇晋阳城破的一切了。
      大宋太平兴国四年,宋主赵光义深感晋阳自古为帝王龙兴之地或割据势力反抗中央政权的巢穴,传为"龙脉",而晋阳城地形险要,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百姓习于戎马,人性劲悍,难以掌控,因此他惧怕此地再出割据政权危害大宋。
      同时,赵光义又愤恨于晋阳城军民的长期顽强抵抗,称此地"盛则后服,衰则先叛",遂以开封太原星宿不合为借口诏毁晋阳,迁城中士绅富户在汴京、洛阳,又火烧城市,城中老幼被烧死或逃跑被踩踏致死者不计其数,并征伐数万人削平晋阳北部的系舟山山头,曰"拔龙角",并下令决汾水、晋水冲灌晋阳城废墟,禁止任何人在当地居住,彻底将晋阳摧毁。
      阮捷这一世的父兄皆被守将征作军医与士卒,城破之日断没有活命之理,而姐姐也被残暴的将官奸污自尽,若不是舅舅家还算富户,他们连被押解到汴京的资格都没有。
      而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阮捷却被震惊了,在他学过的课本上,大宋是那么温和而内敛的朝代,像一头梅花鹿一样美丽而华贵,甚至因为太过柔和而饱受契丹与西夏的欺负,可是他面对的是什么,是残暴的士兵,麻木的将领和更加惨无人道的君王,他恨赵光义,更恨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这种情绪缠绕了他一路,严重损害了他的精神和健康,终于在这个雨中的黎明爆发了,他的体力到了极限,晕倒在了路边,官差不管是拿鞭子抽打,还是拿冷水泼,都无法让他醒来,终于没有了耐性,嘟囔道:“经略大人有命,明天城门关闭前必须要到汴京,这小子没福气,咱们可不能为他耽误了行程。”
      周围几个带着斗笠的官差都纷纷点头,阮母好歹也有过些见识,听他们这话是要把自己的儿子遗弃在官道上,一时大骇,扑上去抱着说话的官差说:“差爷,大人,我儿子只是一时病了,求你们别丢下他,我可以背他走的。”
      那官差看着她瘦小的身板,嘲笑道:“好啊,你背的动,我们也不难为你。”
      阮母一时大喜,赶忙拉起儿子的手臂,想要把他拉到背上,可阮捷再瘦弱也是半大少年,这力气她如何承载地动,每每是刚一使劲儿他就滑到在地,如是再三,官差们也等的不耐烦了,呵斥阮母说:“行了行了,给过你机会,你儿子就这个命,快跟我们走吧。”
      阮母伏地大哭,说什么也不肯弃子独行,那些官差本不耐烦要抽打她一顿,还是为首那人看她如此,难得动了一次恻隐之心,阻止了周围的人说:“算了算了,母子连心,她愿意守着这小子,咱们也没必要非得做个恶人,反正上头限时不限人,一同报了病故就可以了。”
      其余官差事不关己,自然按他说的办,有同行的晋阳老乡看着他母子俩可怜,留了个席子,说:“孩子他娘,你也保重啊。”
      阮母明知他们这样是怕阮捷死后连个铺盖都没有,却还是不肯放弃,大队随即出发,很快消失了踪影。不久雨也停了,秋日的晨光姗姗来迟,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何况此时已近冬日,阮母四肢百骸都如坠冰窟,绝望之情就好像水漫金山,比之晋阳城破的那一日还要剧烈。连马车行进的声音都没有听见。直到有女子过来驱赶她:“老人家,你怎么挡在路边,快些让开,阻挡了贵人车驾不是玩的。”
      阮母一听“贵人”二字,头脑间闪过一丝清明,抬眼看去,只见二十多名扈从侍女环绕着一辆马车正往这边走来,侍女们所提的分明是宫灯,她明知对方和自己非亲非故,却还是忍不住跑上去跪倒说:“贵人,贵人救命,我儿子发了高烧,求您救救他,老婆子今生做牛做马,来生结草衔环也会报答你的。”
      车驾随行者有几位是禁军打扮,看她这样失态,都皱了眉头,上前扒拉她道:“你这婆子说什么话,这是先帝周贵妃的鸾驾,你不要命了敢来捣乱。”
      阮母既老且弱,一下子就被推倒在路边,此时她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由大放悲声:“你们都是贵人,冲撞不得,可我的儿子也是人啊,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人肯救他一救呢?你们见死不救,还想富贵万年吗?”
      正在这时,一直坐在车里的贵妇人出了声:“等等。”说着扶着侍女走下了车驾,有扈从看她连幕笠都没带,不由劝道:“贵妃,咱们回宫要紧,小皇子还在等着您呢。”
      周贵妃一身天蓝色曲裾,显得格外沉静,她摆摆手说:“我也是一个母亲,的确不该见死不救。”她在先帝后妃中名分颇高,此番又是被接回皇宫,一干扈从不敢违拗,只好搭手将半死不活的阮捷扶起来,周贵妃道:“把他扶到我车上去。”
      这下连宫女都震惊了,“娘子,他是外男啊,这不合规矩。”
      周贵妃恍若未闻,跳下马车,走到阮捷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脉,道:“发烧还在其次,这是郁结于心啊。”
      阮家是开药材铺子的,阮母也粗识医理,闻言赶忙道:“贵人说的是,求您带我们一路去汴京城,民妇好去找坐堂先生看病。”
      周贵妃闻言一笑,道:“用不着那么麻烦。” 上前握住他的手,细细摸一把脉。阮捷这损耗,比永昌陵里那些想不开的陵园妾还甚了。她是有修为之人,缓缓渡了一丝真气过去,在阮捷周身游走,助他疏通血脉。
      阮母与众侍从都围观,只见阮捷面色渐渐回了些红润。阮母大喜,又忙掩住了口,生恐打扰了他二人。阮捷从未修习内力,真气渡去十分生涩,许久方转完一周天。阮捷张开口来,又吐一口血,颜色颇深。
      周围人莫不吃了一惊,阮母却是大喜,知道郁结于心,吐出这一口淤血来,总是好的,忙跪下朝意欢磕了几个头,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周贵妃站起身来,道:“他眼下虽好些了,但还是发着烧,要求医问药的,我索性吃些亏,好人做到底,你们就跟着我的车驾进城吧。他走路不便,可以用马托着,这位大娘就辛苦些了。”说着又吩咐侍女送了两件干着的棉袄给他母子二人。
      阮母连忙称谢,又道:“贵妃是宫中人,与我们就如同云泥之别,但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求您告知姓名,民妇一定要去给您立个长生排位,聊表心意。”
      周贵妃摆手道:“我是先帝贵妃,名姓不好为人所知,你叫这位小朋友好生将养就是。”她其实算不得个心肠特别软的人,但阮母那炙热的母爱让他感同身受,想到了分别三年的孩子,才决定施手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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