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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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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位旅行家。
以前我很少出门,是囚鸟;如今囚鸟易了主人,成了真正的金丝雀。
我们一起游遍了世界各地。他是最称职的导游,在斗兽场讲罗马历史,在卢浮宫讲路易十四。走到伦敦,他还什么都没有讲,我就先爱上这个城市。
“住在这里怎么样?”他摸摸我的头发,“你可喜欢?”
我只是笑。
我喜欢他摸我的头发。
我喜欢他半倚在我的床头。
我喜欢他在我额上印晚安吻。
他愿意在黄昏时听我说话。从前我以为自己无话,如今才发现自己多话。我无所不谈,十二岁前的泥巴,八年的囚鸟,和如今的金丝雀。
“会笑,也要会哭。”他用断腕轻抚我的脸颊。
“才不要哭,”我很固执,“我已知足。”
“你不该知足,你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
“我的人生只有一种可能。”
他摇头叹息。
我们一同做过所有事;我们也没有做过任何事。他待我如待人,更好的是,他待我如待亲人。泥巴有这一日被当作人,已是惊喜;泥巴有这一日被当作亲人,我别无所求。
“想不想去皇家艺术学院?”
“我?”
“你有天赋。”
我笑,“画天空的天赋?”
“画人心的天赋。”
我默不作声。
“试一试,去试一试,”他说,“你不可能永远跟着我。”
“你不再要我吗?”
“我是老头子,会死在你前面。”
我的眼眶第三次发酸,望着他,说不出话。
“天,再不要用这样目光看我,”他无可奈何,“你的眼睛在说话,它们叫我不要死。”
“你不会死。”
“我以为你最真实。”
我仍旧坚持,“你不会死。”
“去上学,”他讲条件,“你努力画画,我争取不死。”
我笑起来。
他为我安排了入学事宜,我生平第一次住进学生公寓。他送我去,我送他下楼。
我从未听过如此多的叮咛。
“何时变得这样念叨?再不见我了吗?”我开玩笑。
他默了一瞬。
“我要离开伦敦一阵。”
我驻足。
“只是一些琐事要处理。”他解释。
他的目光不同以往,在这一点上,我仍旧有着极高的敏锐度。
我看着他坐进车子里,银发刺痛了我的眼。轮胎与地面发出摩擦声,眼前似乎又看到血一样的轮胎印。
我追了上去。
金丝雀早已不似泥巴,我担心自己已失去持续奔跑的能力。
可车子几乎立刻就停下来。
他打开车门,我撞进他怀里去。
他用断腕轻抚我的首发。
“跑什么?”他嗔怪。
我气喘吁吁,“忘记说一句话。”
他已年老,双眼却并未浑浊。
“是什么?”
“我会等你。”
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半晌,露出一个微笑。
“记得将最好的作品留给我来收藏。”
我亲吻他的断腕。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