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逢雪》洛时五

3、见天

　　“你识得这此毒？”云七杳沉住气，紧盯着他。

　　他耸耸肩，确定她中的毒是盏中雪之后，索性拿了油灯往云七杳身边一坐。他知道自己的靠近，会让她舒服一些。

　　“不巧，以往有幸见过一次。”他转过头，看着云七杳，语气轻松了几分，说：“此毒对内力深厚者尤其有效，内力越深，毒发时越痛苦。又不能遇寒，每逢雪夜便疼痛至甚。却不知道你怎么会中此毒？”

　　他问这话的时候，眸色却倏然转深，分出几分心神深思。五年前那人用一万两黄金，问他买一味毒|药，想让一个心肺重伤之人不知不觉地死在冬日。他虽不知那人到底是何目的，却需要他的一万金。于是便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制了盏中雪。

　　却不想他竟然能得遇身中他毒之人，而且，此人还活着。

　　“误打误撞就中招了。”云七杳淡淡回答。

　　见她风轻云淡，显然不愿多说此事。他眨了眨眼，不再追问，绕过话题道：“你是煦微山的弟子。”

　　云七杳嗤笑一声，点头回应他。

　　“却不想你们这样的名门正派，竟然对弟子如此残酷。这崖洞一不见光，二不闻声，他们这是想逼疯你吧？”

　　“这不就有光，也有声了吗？”云七杳笑笑，双眼黑的发亮，指着他的油灯道。

　　他身边的人一愣，转而哈哈一笑，把油灯随意搁到地上，又听云七杳问他是打哪儿来的。他就回答道：“小门小派不值一提，平日里闲暇，便做些地底下的活儿。”

　　云七杳听了，不由看向他挖的那个洞，皱皱眉头问：“地底下的活儿？”

　　他摸摸鼻子，嘀咕道：“问候人祖宗的活儿。”

　　“原是个搬山高人。”云七杳明了，这就是个摸金盗墓之人。又想到昨夜听他说过弄错了地图，可想而知这人是挖错了坟，拐到落松崖来了。

　　见她笑了，他叹口气，说：“被迫无奈啊。先人祖传宝剑被那些名门……被人所夺。为不负先人遗愿，便只能做这勾当，寻一寻宝剑了。希望有朝一日，宝剑得以物归原主。”

　　云七杳歪了歪身子，右手勾起洛临送来的酒，递给边上的人，“心有明志，徐徐图之，愿你早日寻得宝剑，不负先人之托。”

　　他一怔，随即接过酒，看了看云七杳，仰头灌了一口。

　　清亮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映着明黄灯火，云七杳觉着浑身自在，随着他肆意的动作，心里也宽阔了几分。

　　“有人来了。”云七杳突然直起身子，“是掌门。”

　　话音未落，却见洞中一黑，那人已经从小洞中滚了出去。就一眨眼的时间，他便再没了声响，仿佛从未出现过。

　　云七杳拽了拽锁链，正身而坐。秦关从未连续两日来过落松崖，这一次步履微急，似有要事发生。她不免想到了云七冽，咬了咬下唇，按住了内心的情绪。

　　秦关这一次是提了灯进来的。云七杳透过灯光，见他脸色阴沉的可怕，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你师傅昨夜出关了，正往煦微山赶来，入夜便要到了。”

　　云七杳本能握紧双手，浑然不觉双手的刺痛，锁链被她拽得“哐哐”响。

　　武学之道，越往上攀就越难有所得。因此巅峰级别的闭关，对云七冽这样的高手甚为重要，一着不慎或许会落得满盘皆空，甚至功力尽失。若是他在闭关期间有了新突破，却因提前出关而难以巩固，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导致根基受损。

　　云七杳死咬住唇，抬头看着秦关，眼中杀意并现：“是谁惊扰的他！”

　　秦关不答，取出钥匙替她解了锁。

　　“我知你不会逃跑。这几年在崖洞中思过，按照你的性子，定是拼了命练剑。事发之日，与其把你推出去受那些闲言碎语扰乱神思，倒不如在此更为妥当。一来可以将五年前的事情压下，不生变故；二来也可暂时消除煦微山弟子们的怒气。”

　　云七杳静静听着，双手却越握越紧。

　　“如今你师傅他——”

　　“是谁敢惊他！”云七杳出言打断，死死望着他：“你不用同我解释为什么要将我关在此地。我亦从不在意这五年的囚禁，我想你也知道为何我不在意。”

　　秦关沉默，他当然知道云七杳为何不在意。云七冽在她心里如神祗，她敬他，不愿在他闭关的时候拿她的琐事去扰他，甘愿在崖洞里等云七冽出关。

　　他不是看不到她眼底的杀意，但是他不希望云七杳变成这个样子。她是一个人，不是一把剑。不应该为了她心里的神，把自己变得像一把杀人的剑。

　　“当年是我把你锁起来的，不管你要不要听，我都要同你解释。”秦关顿了顿，叹了口气，还是把云七冽的事情说给她，“这一次是他主动问起你，云七家主便亲自向他说了你的事。”

　　正如秦关所言，昨日是云七陵告诉云七冽清悬真人为人所害，而被认定是凶手的云七杳，自己也坚持咬定清悬真的为她所杀。云七冽心惊，同时又气急，可劲骂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徒弟，大概是在嫌弃她不够聪明，总把坏事儿往身上揽。然而骂归骂，他担心之余，当夜就动身往煦微山来。

　　云七杳这才放下心，若是云七陵拿主意向云七冽说起此事，那说明这次云七冽的出关本就在他的安排之内。

　　秦关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边走边催促道：“先出去此地吧。”

　　云七杳起身跟着他，眼神飘向崖壁上的小洞，也不知道秦关发现这个洞口不曾。

　　他二人走的极快，立时就到了崖洞口。云七杳抬手遮住光，眼中已经一片刺痛。她倒是忘记自己多年未见日光，这一下突然眼前大亮，双眸不由一阵刺痛。她无奈站定，揉了揉双眼，心想这下眼睛定要受损了。

　　秦关听她步子停住，转身看她遮了双眼，心中大骇。他立刻撕下衣袖，替她蒙住眼睛，心里已经愧疚不已。因心里想着云七冽出关的事，竟忘记提醒她遮一遮光。

　　“抱歉，是我疏忽了。我先带你上去。”秦关抓了她的胳膊，带她跃出洞中，一路奔回煦微峰，心里只盼着她双眼无碍，否则云七冽怕是要端了他的煦微山。

　　洛临正往秦关的见山殿去，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慌。

　　他清晨因为见了云七杳学了一招夕照，回来以后忘记今日是他负责带人巡山。等到午后有小弟子来回他，说是老祖的墓室后有一个洞，看那模样是最近被人挖的，洞边的泥土还未干透。

　　他生怕要出事，赶紧来找秦关拿主意。一路跑来，在见山殿外正见掌门拎着一个人迎面而来。

　　洛临仔细一瞧，只见他手里那人衣衫有些眼熟，等再近一点，他脸上更为惊慌了。那人穿的分明就是他娘给云七杳做的棉衣！

　　这人是云七杳，他的师姐！

　　洛临见掌门对他点了点头，先进了见山殿。他慌忙跟上，进门就扑过去云七杳身上，担心不已：“师姐，你怎么被掌门拎出来了。你眼睛受伤了吗？怎么伤的？掌门愿意放你出来了是吗，我就知道清悬师公不是你杀的，他们错怪你了。”

　　洛临见到云七杳被掌门带出崖洞，心里一下子太多情绪涌上来，絮絮叨叨的，没细想就问了一大片。

　　云七杳拍拍他的脑袋，但笑不语。

　　他看眼秦关，又见云七杳双眼上蒙的布条似乎是秦关衣服上撕下来的，他突然明白了，大喜，叫道：“是我爹要来了！”

　　云七杳笑意加深，点点头。

　　秦关见洛临喜不胜收的孩子般神情，只无奈摇头，问他：“方才见你匆匆而来，可是来寻我？”

　　一提到这，洛临就想到那桩大事，忙回答道：“掌门，今日巡山时，发现老祖的墓似乎被人动过。”

　　他又描述了一遍墓室外的小洞，看了看秦关的神色，继续说：“那洞应该是刚挖好的，看着像是人为。”

　　秦关点头：“许是虫鼠也不定，此事我会派人查看。”他又指了指云七杳的眼睛，示意了一下，有些愧疚道：“你师姐久未见光，方才出落松崖的时候，忘记替她遮掩一下日光，如今可能伤到了眼睛。你回头找你十六师叔讨些药来给她。”

　　洛临凑上去，看了看云七杳的眼睛，又小心翼翼掀开布条想看清楚一些。

　　云七杳轻轻打掉他的手，毫不在意的说：“能有什么事儿，不疼不痒，过会儿便好了。”

　　双眼其实依旧疼的厉害，她这么说不过是让洛临宽心。

　　而洛临听了他说的，也稍微放心一点，但还是坚持要去找十六师叔。云七杳也没拦着，就让他去了。

　　秦关说要去看一下老祖的墓，就让云七杳先自己待会儿，又安排人给她送了些吃食，就带人去到后山。

　　云七杳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在听到洛临说小洞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落松崖里那个小洞以及携酒共饮那个人。

　　她几乎可以确定，那老祖的墓室，怕是已经被那人光顾了。

　　可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把这个可能告诉秦关。大抵是因为自己刚请他喝了酒，又祝他早日完成使命吧。

　　临近傍晚，洛临又来了一趟，替她眼睛涂了层凉丝丝的药，又滴了几滴药水，冰冰凉凉的，眼中的痛苦就缓解了许多。

　　他又替云七杳细细清理了双手，上了药又包扎好。期间因为见到师姐恢复自由，提到亲爹夜里就会到煦微山，兴奋地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

　　若不是云七世家有规矩，时辰到了就得练功，他被云七杳赶了出去，他怕是恨不得一直待着同她说话。

　　到了夜间，秦关回来了，见云七杳在练功也就没去打扰，只派人去山门，嘱咐了见到云七冽就让他往见山殿来。

　　又过了两个时辰，云间月已高，寒风吹的见山殿前的风吹的见山殿前的大松树“嗦嗦”作响。

　　云七杳练完功之后就坐在殿外的石阶上听那风声，偶尔还夹着风把雪吹落的声音。她终于等到了这一日，一切声音都变得那般可贵又悦耳。还有那洞外的光，即便伤到了眼睛，她亦对它喜爱的紧。

　　洛临在山门前晃悠了几圈，没有等来云七冽就回到见山殿找云七杳。老远就看到她仰身坐在石阶上，双手撑在身后，差一点就要躺下去。

　　因为长年不见光，洛临此时才发现她的肌肤白得异常，在灯光下更是被积雪映得宛若霜雪。而她的唇却红的亮眼，似乎能化作燎火，灼烧他的双眼。

　　至此，洛临方才惊醒，若非落松崖的那五年折磨，他的师姐此刻定是江湖上最惹眼的女子，哪有生符门那个第一美女谢与霏什么事儿。

　　瑶台月下逢。

　　洛临此刻全然忘了，那月下之人如今可以轻松放出松针剑气，剑挑南北，所遇皆败将。她不止美，她还强的可怕。

　　“杵在那作甚，磨磨蹭蹭的，没有师傅和师娘半分样子。”云七杳早听到洛临来了，却见他站老远动也不动，忍不住叫他。

　　洛临奔到她跟前，扁扁嘴反驳道：“我爹娘那样的人物又能有几个？”

　　云七杳算一个，洛临想。

　　正说完，就听老远有声传来，“臭小子，为人子者，可不能在背后议论父母。”

　　两人赶紧起身，心中激动不已，尤其是云七杳，不知不觉间已然是泪流满面。他终于来了，她的师傅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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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的师傅云七冽，戳专栏进去有个短篇《云七冽》，也会同步更新。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