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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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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鹿一路向西,长梧侧坐着也不说话,只偶尔低头,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红带子。
际尘百无聊赖,问:“仙君,这一路要走多久。”
长梧冷淡道:“很久。”
际尘又道:“听说仙家个个修习遁术,能指气为门,想去哪就去哪,仙君法力超群,怎么不用遁的?”
长梧冷淡道:“因为拖着你这个累赘,你的魂魄承受不了遁术的法力。”
际尘哦了一声,许久道:“仙君,我饿了。”
长梧叹了口气,此时白鹿正从一海棠树下行过,树上海棠果鲜红夺目,长梧伸手折下一枝,摘了一颗塞到了嘴巴里。
那果实酸甜香脆,际尘嚼着问长梧:“这果子好吃,仙君你能感受到吗?”
长梧道:“我不入你魂,感受不到。”
际尘哦了一声,说:“可惜了,否则你会很开心的。”过了一会,又问:“仙君为何经常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
长梧沉默了一会,尔后又塞了一颗果子到嘴巴里,说吃你的吧,怎么这么多话。
际尘陆陆续续将一整枝的红果子都吃下了肚子,饱了之后神思沉绵,不一会便睡着了。
他是被一阵凉意惊醒的,等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赤身果体地站在水里,他忍不住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在梦游,下意识想回头上岸,一用力,身体却一个趔趄摔进了水里。他这才记进来,这身体现在是长梧在使唤,于是连忙又放松下来。
长梧从水里站起来,难得没有生气,只解释道:“你身上太脏了,我洗一洗。”
际尘还惊魂未定,低头看到水里一丝.不挂的倒影,不由喃道:“仙君,洗澡不用把衣服脱这么干净……”
“不脱怎么办,你的衣服比身体更脏。”又道,“放心吧,这身体是我的原身,我万年前已经看腻了,不至于现在来占自己的便宜。”
长梧说完突然往水下一扑,整个身体如鱼似的往水底去,际尘在步天山五百年,从来没有下过水,此时被水一呛,只觉得快要窒息。他忍了一会,长梧却没有要浮上去的意思,他突然想到长梧感觉不到他的感受,于是想喊些什么,不想一张嘴,那水就泄洪似的往嘴里灌。湖水入肺,似火灼烧,际尘忍不住扑腾起来,长梧没料他突然用力,整个人便在水里失去了平衡。
长梧反应过来际尘溺水了,扑腾之下身体也不听使唤,赶紧想脱魄而出。不想他往外挣了挣,竟挣不出自己的魄来,原来是际尘惊慌之下魄力发散,如救命稻草般将自己死死扣住了。
长梧不明白这只野鬼哪来这么大的魄力,心下不由一惊。他下意识用力蹬了蹬腿,却怎么也够不着湖底,整个身子翻转了一圈,咚地将脑袋磕到了湖底的岩石上。
这一磕,际尘彻底失去了知觉。
长梧也傻了,他还是挣脱不出来。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身体慢慢沉到了湖底。
这身体溺毙了。
直到湖水将他的“尸体”冲上岸,气入五窍,这不死之身才缓过来。
而这已是次日正午。
际尘和长梧的魂魄随着身体的恢复而苏醒,长梧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脱魂,他化气从五窍而出,落地后转身就打了际尘一巴掌!
际尘还迷糊着,这一巴掌倒是将他打醒了,他一脸无辜地坐起来,摸了摸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长梧气得不想说话,岸边的瘦鹿倒是走过来,用角蹭了蹭际尘,似乎在恭喜他死而复生。
经过这一夜的“洗涤”,际尘的身体总算是爽利了,赤身坐着,上上下下如刚剥出来的鸡蛋般干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夹着腿问长梧:“仙君,我的衣服呢。”
那衣服在湖水东面,现在他们已经被浪冲到了西面。
长梧想,这要是个凡人,现在他的尸体已经肿得跟馒头似的了,哪还有命问衣服在哪。
“我怎么知道?”长梧恨恨地道,“我没被你害死就不错了!还管你衣服?”
际尘呆在原地,才慢慢将前后因果回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他愧疚地说,“我当时以为自己要淹死了,才下意识扑腾了几下,没想到会让仙君受溺水之苦……”
长梧打断他说:“你是不死之身,你怕什么?”
际尘被他说得一噎,许久惭愧道:“这虽是不死之身,但我也会痛,也会怕呀……”
长梧无语地站了一会,似乎不想再理他,转身走了。旁边的瘦鹿睁着大眼,颇有怜悯地看了际尘一眼,也折身而去。
“仙君,仙君!”际尘手忙脚乱站起来,拿起水边一枯枝遮了下身,踩着碎步追上去,说:“仙君莫生气,我保证!以后就算仙君用这身体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能做到不乱动一根手指!”
他夹着腿走路的样子过于滑稽,长梧翻了个白眼,说你离我远点。
际尘感受他的不耐和嫌弃,慢下步来,与身后的白鹿走到了一起。那白鹿倒是不嫌弃他,见他近到身边来,轻晃着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碎花掉落,那鹿角戳得际尘一跳一跳地。际尘不好意思地推开鹿头,苦笑着说你也离我远一点吧。
正午阳光强烈,际尘未着衣服,却感受不到一丝寒冷,他一路赤身走着,开始还觉得羞赧,后来发现这深山隐径根本没有人烟,于是没事人似的放宽了心。倒是前面走着的长梧,受不得这阳光刺眼,早早撑起了那把黑伞。
“仙君……”际尘在后面小声提醒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回到我身体里来吧。”
长梧没有说话,看样子还在生气。
际尘看着他冷淡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心里叹了口气,突觉这场景似曾相识,不由轻笑,对那白鹿道:“真是美人性情,这般不好哄。”
这话一脱口,际尘自己便怔住了。
长梧也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际尘内心慌乱如被狗追,说:“没什么!我说这白鹿自做多情,老往我身上拱来着!”
白鹿:“?”
长梧看着他怔了一会,转身道:“你最好别再说话,我今天一整天都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际尘轻舒了一口气,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后怕地想拍胸口:方才怎么会对长梧说出那样略带轻薄的话呀,际尘想,绝对是邪灵附身!那一瞬间,他意念飞升了。
他一边后怕,一边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有胆色!
因为长梧生气,际尘这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连口水都不敢喝。等到山中余辉落下,金月初升,际尘已困倦得走不动路,那白鹿此时正好又凑上来蹭手,际尘终于没再客气,抓着它的鹿角,抬腿爬上鹿背坐着了。
长梧还在前面走着,没发现际尘已经反客为主霸占了他的坐骑。际尘垂目看着他,紧张地偷着懒,心里想着万一长梧回头,自己马上就下来再认一次罪。
但长梧一直没回头,际尘看着他,都能想象到此时眼眉微垂,似有心事的模样。
仙君为何一直有心事的模样,他修为高深,还有什么求不得的吗?际尘想,他一直说要去什么天宫取兵器,是准备要追杀什么人吗?
际尘这般胡思乱想着,趴在那白鹿的脖颈上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鹿行水上,满湖星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横放在鹿尾,长梧正侧坐在他身边。
那白鹿走起来屁股一撅一撅地,骨头磕得他胸口生疼,际尘想,怪不得他梦见自己投胎成了猪,正被插刀待宰。
长梧见他醒来,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际尘弯了弯膝盖,艰难转了个身,跨坐在鹿屁股处,与长梧保持了一手臂的距离。他呵呵地朝长梧傻笑,但长梧看着他,只翻了个白眼。
际尘不甚在意,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水天相接,月色下波光璀璨,压过满天星河,薄雾横亘,前头隐约有青山陡峭,高入天际,望之不见。
月色广袤,水阔星遥。
际尘心旷神怡,低头朝湖中看了一眼,却突然被水中自己的倒影吓了一跳。他还记得自己睡去时披头散发,全身一丝 不挂,现下却是白纱缚身,黑簪束头,一副仙气外溢的模样。
际尘受到了惊吓,揉着脸问长梧:“我这是怎么了?!”
“化雾为纱,化枝为簪。我帮你收拾了一下。”长梧淡淡道,“我不能带着一个不穿衣服的人上路。”
际尘捋了捋自己的袖子,好像还有点不习惯此等广袖束腰的穿着。
在他自我打量的时候,瘦鹿纵身轻跃,已到了青山脚下。
天水交接的远处,初阳待升,已有朝霞破线而出。
前方山路开阔,而周遭岩凸如峭,已不是凡人所能涉足,那白鹿履之如平地,带着两人慢悠悠又走了半个时辰。
风过青山,两列分立的茂树沙沙而响。前方轻雾迷朦,一条长绳横亘路中,那白鹿立在丈外之处,终于停了下来。
长梧跳下身来,际尘连忙跟上,一起朝那绳子走了过去。
这是一条左右看不到尽头的绳子,由苘麻揉搓而成,每丈间隔由有青珠结尾,珠上涂有红漆,描着蛇头状的花纹。际尘道:“这是条法绳,似乎碰不得……”
他话音还没落下,长梧手腕一抬,那绳子啪地应声而断。
际尘:“……”
风声鹤唳,雾气退散,满山落叶哗然往高空而去。
“我们是不是惊动什么山神了?”际尘问,“我现在跑还来及吗?”
长梧淡道:“来不及。”
倏然破空之声,一支利箭迎面朝际尘而来!
际尘正不知所措,长梧一个转身已入了他的身体,抬手之间,如接落叶般制住了箭身。
“何方妖孽!敢在宝囿天宫放肆!”际尘心惊未定,抬头一望,便见一条人影从半空直冲而来!
长梧挥手落了个结界,那人的脚底触到,倒弹着翻个身,面对面与际尘打了个照眼,噔然在丈许之外落地了。
际尘打眼一瞧,才发现是个颇为娇俏的女娃娃,霓裳霞袖,手持大弓,正满脸警惕地盯着自己瞧。
长梧扔了手中断箭,冷淡道:“不容放肆,我也放肆了,宝囿天宫,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