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朝露斜阳南山

4、第 4 章

　　铃声不记得响过多少次，教室里又传来读书声。莫小琴从走廊那边蹑手蹑脚走过来，她学着鸭子走路，左摇右摆，好几次差点摔跤，模样十分滑稽可爱。这样做只为了不让教室里的人透过窗户发现自己。没多久，莫小琴来到顾小夏身边，她抬头看看他，又看看他身上的衣服，最后盯着他湿漉漉的鞋子，没有说话，她双手抱膝，头搭在膝盖上，始终没有站起来。顾小夏目不移视。他在想什么呢，莫小琴琢磨不透。
　　莫小琴双腿蹲得发麻，但她还是忍着没动。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的身子开始不由自主打颤，双手抱得更紧，忽然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她下意识地拉了拉顾小夏裤子，稳住重心后，仍咬着牙继续蹲着。
　　顾小夏低头，皱着眉说：“你在这干嘛，快回去上课。”
　　“我们这节自习，才不回去，我要在这陪你！刚才我听到你班主任的吼声，就知道你又挨罚了，要不是在考试，老师一直盯着，我早下来陪你啦。”莫小琴望向他，迎着他的目光。
　　“我自己犯的错误我自己承担，不需要别人陪。”
　　“从小到大，你都一直陪着我，让我陪你一次不行么？”
　　“回去吧，我......我怕老师看到我们在聊天，又得骂我一顿。”
　　“你不是怕，你是嫌弃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就一直嫌弃我？还是嫌我太烦人？”
　　顾小夏没有说话。
　　“是因为我和你讨厌的人谈恋爱，你才嫌弃我是么？可你当时明明说支持我的呀。”莫小琴自顾自的说，眼睛里闪着泪光，“小夏，我好怀念以前的时光，以前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你不会嫌弃我哪里不好，我们骑自行车到处瞎逛，一天下来其实没去哪里，却感觉走了好远好远。小夏，你不喜欢我谈恋爱，那我就不谈了。”
　　“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嫌弃你，更没有因为你谈恋爱不开心，虽然我是讨厌他，但我从来没想过阻止你们啊。”顾小夏瞪大了眼睛说。
　　“小夏，他什么都跟我说了，是你让他每天去接我的，让他对我好，可你知道么，和他在一起我总感觉不自在，他家和我们是两个方向，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烦，他对我是很好，但他对其他女生也不差，可能你会说他这人大方豪爽，不会冷落别人，可我却反感他明明在我身边却对其他女生打招呼的样子。和他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快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每天都在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莫小琴一手抓住顾小夏裤腿，伸了伸脚。
　　顾小夏想把她扶起来，但她还是坚持蹲着。
　　“马上下课了，回去吧。”顾小夏心疼的说。
　　“小夏，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你不会迟到，我也不会不开心，好不好？”莫小琴哀求道。
　　“我没有自行车了......”
　　“你的自行车没有被偷是么今天早上我在你家楼下等你，等了好久没见到你，于是上楼想敲你家门，发现你的自行车放在楼梯间......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原来你只是不想接我。.”莫小琴越说越伤心。
　　顾小夏沉默。过了一会才说：“他没有来接你么？”
　　“我不让他来接了，如果别人不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又何必强人所难呢。一个人走着上学，我才体会到你的孤独，对不起，小夏，我不该......”
　　“你没错，不用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能再陪你了。”
　　“为什么？你也讨厌我了么？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以后再也不烦你了！”说着，莫小琴一下子想站起来，可双腿像失去知觉似得，不听使唤，眼看就要摔了，顾小夏忙托着她右臂。“不用你扶！”莫小琴对他大声吼道。顾小夏身子猛地一震，手僵在空中，看着莫小琴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扶墙，缓慢站起来，然后踉踉跄跄往楼梯方向走，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没有人值得你流泪，值得让你这么做的人不会让你哭泣”，顾小夏看到了她眼角的泪光，他成为了她不值得这样做的那个人。
　　教室里读书声顿歇，他们纷纷往窗外望，看到一个好像是瘸了腿的女孩在哭泣，大家开始议论猜测。这可比读书有意思多了。
　　这天，学校正在召开整治大会，主要对屡教不改、不守校规的学生进行处理，顾小夏理所当然的出现在处理名单里面，被处理的原因是迟到早退，顶撞老师。
　　班主任目送顾小夏缓步走上讲台，不禁唉声叹气，到有几分子不教父之过的无奈。
　　顾小夏来到话筒前，翻开手中的折纸，没抬头，没有人看到他是什么表情。他的喉结上下颤动，接着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尊敬的老师同学们，此时此刻我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在这里作检讨.......”讲到这忽然停了下来，他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了。
　　台下的同学们抓耳挠腮，坐立难安，心里大骂着顾小夏墨迹，这么大的太阳下呆坐这么久容易么？本来正襟危坐的领导开始挪屁股，擦汗，拿起主席台上的文本一个劲扇风。
　　顾小夏抬头，望向台下黑压压一片，这是他第一次成为瞩目的焦点，他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在台上绽放异彩，台下的人们对他热切欢呼，他受人推崇，让人尊敬，而现在，他却被全世界堕弃，他感到了像火药味般浓烈的侮辱。
　　不知道哪个领导开了腔“请你不要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其实这句话听来是很莫名其妙的，开这种意图杀鸡儆猴的会本来就是在浪费时间。
　　顾小夏把手上的检讨书重新折起来，然后放回口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目光看的好远，穿过了人群，穿过了林立的教学楼。他长长舒了口气，说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个梦想，就是买一台自行车，那样我每天都可以骑着它去看我没见过的风景，后来我发现，无论骑到哪，我总是在围着一个原点在转，世界很大，其实哪都去不了。
　　这个小城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灯红酒绿，平静而平凡，我不喜欢这里，又不得不依赖这里，有时我常想，平凡的我在这个平凡的小城中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有一天会不会因为我的缺席，而产生一点点改变，比如隔壁阿姨不会再嫌我整天弹琴吵闹，卖菜的阿婆惦记着我今天怎么没光顾，同学嘟嘟囔囔着我的奇葩事迹，我的老师们终于可以不用顾虑我的破事.......能让人记住真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只是，时间会抹杀所有的存在，这又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我这种小人物的光芒永远是暗淡的，对这个舞台来说实在是无足轻重。
　　一直以来我都在犹豫，犹豫多了，苦恼也多了，到头来做这个决定，反而舒畅至极，也许这不是一件对的事，但我觉得很开心，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开心么？过了今天，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未来这里的一切都将与我无关。”
　　顾小夏讲完，踱步走下讲台，与上来时不同的是，神情变得格外开朗自信。台下台上一阵哗然，这根本不是什么检讨，是抗议书？还是自我独白？大家议论纷纷，有的同学满脸佩服，竟敢在全校大会上瞎说，真是厉害至极啊；有的同学却一头雾水，他半天到底说了啥？老师领导们却想，这学生思想有毛病，得治。
　　校长当时立马发话，“去我办公室等我”。顾小夏一怔，径直往办公楼走去，头也不回。校长神色凝重，走下台来到顾小夏班主任旁边，看着班主任满头大汗、紧张兮兮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你班上这学生有很大思想问题啊，你要好好教育.......”忽然压低声音接着说：“隔壁二中上个星期刚有人跳楼，一批人被查，被问责，你现在可别给我捅什么篓子。”班主任大气不敢出，连说“是是是”，，他的衣服被汗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