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丁酉鸡年》柏无憾

19、9.21-小机器人（下

　　病人状态良好，恢复很快，不需要太多检查。我出来比较早，还在摘口罩，就看见了让我震惊的一幕。
　　病人家属正对昌格恶语相向，昌格只是无奈地笑，不做反驳。
　　昌格是民用机器人，无论怎样都不会对人类动手，系统设置中的其中一条即“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不能攻击或伤害人类”。
　　你要他怎么反驳，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机器人就是机器人，再像也只是个的假的，上次我儿子手术的时候它就在这等着，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要不是当时我们着急儿子撞了它一下，我们都不知道它是机器人。”
　　“现在机器人这么普及，放几十年前，这还是军队的私有物呢，时代变化真快啊！”女人感叹着。
　　“是啊，你说现在这小年轻，不正正经经谈恋爱，非要和这东西在一起，这不是闲的有病吗。”家属发出一声嗤笑，“披着人皮的东西。”
　　“诶，据说是鲍医生家的呢。”另一个人小声说，显然还没发现我已经出来了，“那天我看见她把它拉走了，诶呦那个眼神……”
　　“鲍医生？”家属一愣，随即眼神诡异地扫了几眼昌格，“没想到鲍医生是这种人……”
　　“病人家属您好，张先生恢复很好，以后他的机械臂需要定时充电，也需要每三年维修一次，希望家属多注意。”我插入两个人的对话，面无表情地说道。
　　两个人脸上都有些尴尬，道了谢就匆匆离开，根本不敢看我。
　　昌格心虚地移开眼睛，我一把将他拉起来，用比上次还粗鲁的动作将他拉回办公室。
　　“上次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回身将门锁上，“今天我要是没听见那两个人说话，你不是以为能瞒我一辈子？”
　　昌格低着头，小声和我顶嘴：“怎么可能瞒你一辈子，根据计算，我被别人发现是机器人的概率高达75%……而且你的一辈子又不是我的一辈……”昌格忽然闭嘴，好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我忽然感觉一阵无力，昌格说的没错，人类的一辈子不可能是机器人的一辈子，他可以进行数据储存和返厂维修，人类却脆弱到连生病都会死。
　　对于昌格而言，鲍凡随时会离开他，或者让他离开，之后他要做的，是回去进行系统格式化，变回一个只有金属骨架的人形物，等待新的买家。
　　办公室将所有嘈杂隔绝在外，只剩下我一个人浅浅的呼吸声，逼我面对昌格没说完的那句话。
　　“对不起，小凡……”昌格小心翼翼地叫我，向前蹭了两步，想要抱我。
　　我推开他：“上次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昌格原封不动地蹭回去：“脸上的伤你已经知道了……之后你要我回家，路上有个孩子差点出意外，我就上去救了一下……”
　　没等我发火，昌格立刻上前一步将我抱在怀里：“以后不会有了，下一次我一定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去救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去救人是好事，为什么要瞒着我？就这一次，你以后不能再瞒我，什么事都不能。”这一抱成功地将我的火气全都压下去了，无从发起，“我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我只会气你不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他怕我担心，所以才不说，可难道我看见那些伤口我就不难过吗？
　　昌格听出我不再计较的潜台词，立刻点头：“嗯嗯，绝对没有下次了！”
　　我叹了口气：“你先松开我，有人进来了怎么办。”
　　昌格又问我，语气软软的，听起来像是撒娇与讨好：“你晚上想吃什么？”
　　“没有胡萝卜就行。”
　　“那我们吃胡萝卜宴吧！”
　　“滚出去。”
　　昌格蹭过来抱着我，低头咬我脖子，被我挥开，他嘿嘿笑了几声：“那我回去给您做饭啦！”
　　我瞪他一眼：“赶紧混蛋。”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忽然有点冷。
　　今天那个两个女人的谈话让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一直都知道昌格是机器人，却从没在意过这个问题。今天之前我都认为我们能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许要几年后我变老了他却没有，我才会意识到，我们不一样。
　　眼下有两种解决方式，一种是和我父母摊牌，一起生活，直到我老去；另一种是我去找一个人类男朋友，将昌格送回厂家。
　　我一呆，如果我能找到人类男朋友为何还要昌格？
　　小学还是懵懂，中学时代我忙着学习，只有一段可笑的暗恋。大学考上国外的神经外科，一片混乱中我忙着习惯国外的生活，嫌弃国外的老毛子太大只了，我站在那些人身边像个小鸡仔。二十七回国就进了医院工作，周围都是一群已婚男士，或者歪瓜裂枣，又或者横冲直撞的小男孩，转眼之间就已经是我买了昌格。
　　国内的朋友几乎不再联系，国外的朋友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一群想推销自己侄子弟弟的同事。
　　我开始盘算将昌格带回家摊牌的事，家里老一辈的爷爷奶奶都走得早，我也没有姑姑什么的，没在家里聊过关于机器人的事，但我爸妈都不算死板，他们只会拐弯抹角的劝我将他送回去，我软磨硬泡一阵子就没问题了……
　　我感觉也许可行。
　　晚上昌格做了红烧肉，打开门我就闻见肉香，勾得我口水直流，扔了包和鞋子就往餐厅跑，昌格一边笑一边帮我脱大衣，我深吸几口气，感觉自己的肺里都是红烧肉。
　　昌格果然没在菜里放胡萝卜，晚上我直下了两碗饭，最后倒在沙发上起不来，就剩下打饱嗝的劲儿。
　　我断断续续地说了见父母的想法，昌格坐在沙发上用手梳我的头发，最后说：“我是你的，我就听你的，随你安排。”
　　我爬起来看着他，昌格脸上带着淡笑，故意没在眼睛里显示情绪，看起来黑乎乎一片，显得深不见底。
　　我皱眉，身体前倾堵住了他的嘴。
　　现在开春，我算了算日子，实在是找不出一天能带他回家，索性随便找了个周末。
　　站在门口，昌格用不着紧张，我却磨磨唧唧掏钥匙掏了快五分钟。
　　爸妈知道我今天回家，特意做了一桌子菜，我都没敢在饭前说正事……继续磨磨唧唧都下午三点多了，我才开口。
　　我爸妈先是双眼瞪圆了眼睛听我说，之后又瞪圆了眼睛看昌格，把我挤开后开始对昌格上下其手，捏捏摸摸，偶尔发出惊叹。
　　“……”我和昌格相对无言。
　　“小凡，”我爸妈终于正了脸色，问道，“这件事情你既然已经决定告诉我们，就说明你其实已经做好了决定，但你真的有考虑过以后吗，你将来要面对的是年迈的你和依然年轻的他，你也要学那些人吗，你老了后让他做你的保姆？”
　　“闺女，你现在想得好，但你到时候你肯定会受不了的，到时候你再想这些问题就晚了。不是爸妈逼你，是这些问题确实存在。”
　　果然如我所料，我在来之前查了不少资料，才知道原来医学院已经在做一些此方面的研究：“我想过这个问题了，最近医学院在针对这个现象展开研究，对人类大脑进行扫描，将大脑内的所有记忆扫描而出，整理成数据，导入计算机，人可以获得永生。”
　　我爸妈双双愣住，我继续道：“现在还在研发中，相信过几年就可以开始进行临床试验了。”
　　“你，你到时候打算做这个？”
　　“嗯，等我老了吧。”准确的说是等我父母都走了后，看昌格的样子，在某些地方还是机器人更方便一些的吧。
　　“……”一时间四人相对无言。
　　这件事情在当天并没有个讨论结果，有这么一段时间，我和我爸妈之间几乎不再联系，但端午节的时候，我妈打来电话：“这段时间我和你爸想过不少，后来我们觉得吧，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做了决定我们为什么还要干涉呢？昌格是你的选择，同为成年人，我们应该尊重你的选择。事情你已经想清楚了，以后常回来就行。”
　　在家看电视的我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我很怕那天在医院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害怕接起电话对方说的是“我不同意”，认为我离经叛道。
　　昌格吓了一跳，连忙抽了纸帮我擦眼泪，问我怎么了，我想说话，却哭出个鼻涕泡来，昌格嫌弃地看我一眼，我才结结巴巴地说：“我爸妈说，尊重我的选择，我想和你在一起……”
　　昌格一愣，将我拥进怀里，耳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莫名的哽咽：“嗯，等你老了我们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