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些日子》筠心依旧

4、第 4 章

　　在那之后不久我爸就把我寄养在我小姑姑家，一个和我大舅舅家同样住在家属院的陌生家庭。
　　“你为什么要在我们家啊，你怎么不回你自己的家呢？“表弟犀利的问句我无言以对，这是每次表弟稍微觉得不如意的时候的必问句，相差几岁的我们在同一所小学就读，有一次我们作业的时候表弟状似不经意的问：xx姐，我三舅是不是不疼你啊，为什么他从来不来看你啊？”听完我默了默，说：没有啊。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回答，我的爸爸好像自此之后就耗尽了他今生所有的风光，他再也没有试图去改变这些，只是窝在那个老家，也不再试图去撑起这个家，他很久会来看我一次，这个时候我可笑的发现我自己已经将他当做我熟悉信任的人，如同当初的妈妈一样，只是他和妈妈一样毫不犹豫的抛弃了我。漫长的岁月里我渐渐知道了爸爸他当初为何会一蹶不振，出生大地主家的小少爷，祖上荫庇，家人宠爱，他过早的享用到了人生的美好，一切都是顺遂而又风光的，这个打击来的突然又致命，他终其一生都没有再走出来。其实说实话，有人能够接受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了，还能怎么去抱怨呢？谁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凭什么分给你呢？所以我哪怕半个月没有牙刷刷牙也不会有人发现，衣服破洞很多也不会有人在意，我小姑姑任由我像一株野草一样疯长。我似乎早已习惯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对于“适可而止“把握的炉火纯青；我会在小姑姑温柔的唤醒表弟之前快速起床洗漱，会在饭后主动刷碗，会在他们一家三口温馨时光时主动退出，我尽量避免与表弟发生正面冲突，他们的房间我也不敢轻易进入更别说是碰东西，而一次事件更加让我明白有些东西真的是你碰不得的。那会家属食堂的早餐都会卖油饼，素馅与肉馅都是五毛钱，小姑姑每次都会四张肉馅的油饼，过了不久肉馅油饼涨价到一块钱，那对我来说是一顿难熬的早餐。小姑姑还在哄着表弟洗脸的时候我早已乖觉的坐在饭桌前，小姑夫随手递给我一块油饼让我吃完上学，那是一块我这辈子吃的最后悔的油饼，一张肉馅的油饼，我后来才知道因为涨价小姑姑只买了一张肉馅的，只属于表弟的油饼，然而却被我误吃了。表弟在抱怨找不到肉馅油饼时我心里一惊，果然接下来姑姑的话说：xx 你吃错了，你应该吃素馅的。那一刻小姑姑的眼神是质问的，这个让我无数个午夜梦回时都忘不掉的眼神使我再一次明白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哪怕你多吃甚至是错吃一口东西都是万劫不复的。这也是我后来第一次读到红楼梦时就将林黛玉引为至交的原因。爸爸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直到那一个晚上，我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了，爸爸的突然到来让一股亲近之感涌上心间，表弟走到我的床前说：xx姐，你爸来看你了。我很高兴的答应了，我觉得我这条流浪狗终于找到了主人般欣喜，可紧接着我爸坐在客厅不在意地说了句：睡觉了就别起来了，我一会就走了。我答应了声，听着我爸跟表弟在客厅掰手腕的笑闹声，我一睹怀疑我才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我开始陷入漫长的思念中，我害怕长久以后我会记不清外婆的村庄，记不清那里的人，这样的话我该拿什么来温暖我接下来的日子。
　　小姑姑好像特别关注我的成绩，准确的说是关注我的分数，但又好像是仅仅关注我的分数，每当我的成绩出来她总会第一时间跟我爸妈打电话说我这次才考了多少分啊，错了很多题什么的，这时候我爸总会直接让我接电话说：你怎么考这么差，怎么错这么多，你脑子干什么吃的，你看看你哥哥，在看看你。每当接到这样的电话，我很无措，只能不停地责问自己：为什么你要这么笨，为什么考不好，总是给他们丢人？除此之外只能是让自己更努力听讲，希望能够得到回报，那会我的成绩在班里中上，数学似乎总是不得要领，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学习，好像除了学习也没有什么能够做的了。舅舅家的表姐跟我同一个学校，那会我唯一的安慰似乎就是她了，好像我的思念终于有一个具体的载体了，不再是虚无缥缈，虽然她比我高一个年级，但我仍然愿意课间去找她说话，哪怕是看见她的一个笑容都是具有安慰性的；放学后我会尽快的写完作业去舅舅家玩，好像他们才是我的亲人，我无数次的希望舅舅一家能够留我吃一次饭，也许我想吃的不仅仅是一顿饭而是会让我想起曾经我们一起在姥姥家吃饭的情景，但是他们一次都没有留我，我妗子每次都会适时地提醒我：xx你还不回去吃饭么？我承认那一刻我是难过的，我难过的是为什么我们在姥姥家的时候明明像亲人一样，为什么离开了那里却这么生疏，那么多次我经过舅舅家门口时总会张望着，想着万一哪一天姥姥来看我表姐时，也能让我见上她一面，可是这个想法我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尤其是姑姑和爸爸。我爸爸好像很排斥我们一家和姥姥家的人接触甚至是联系，这从他逐渐限制我周末去姥姥家的行为中可以看出，后来我已经很久不再回到那个村庄了直到我初三那一年。后来姥姥终于来了，反正在我经过舅舅家的时候看到了，姥姥哭着上前抱住我说：我的儿啊，你怎么才来，你在恁姑家能适应不？好像每次姥姥见到我都会哭，我也是，我私心里认为虽然姥姥带过很多的孩子，可是只有我是最久的，也只有我和姥姥是曾经相依为命过的，所以我是她最亲的孩子呢，哪怕有表姐在时她会表现得更疼她，但我依然坚信我们是最亲的。那一天我终于有机会留下来在舅舅家吃一顿饭，还没有高兴太久，表弟敲响了家门说：俺三舅来了，xx姐，三舅叫你回去吃饭。我愣在了那里，天知道我并不想和他们回去吃饭啊，我想留下来，而且爸爸应该是已经知道了我姥姥的到来，但是他就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告诉我，我的命运他说了算，旁人是干涉不了的，姥姥很为难，或者说舅舅一家都没有进一步的留我，他们似乎很怕和爸爸正面冲突，后来我才知道人在屋檐下啊，我大伯开的医院，舅舅只是因为我妈准确的说是我爸的面子才在这工作的，为了我去跟我爸说情，值当吗？答案很明显，表姐劝着我说：妹，你先走，吃完饭在回来吧。回去的路上我就想不明白一顿饭而已，爸爸至于吗？我多久没见到姥姥了，就算你从来不见我姥姥，我也在那长了五年，我五年的唯一，现在你是让我切断这一切的联系吗？还没有想明白爸爸的带着怒气的声音就扑面而来：你还知道回来啊，吃饭的时候还非得让人叫你吗？洗手吃饭！我只能怯怯地答应，赶紧洗手，姑姑是不可能为我说话的，她作为我大伯的亲妹子，在这所医院里上班，就算是关系户也是直系的，很多次我看到她跟我舅舅说话都是眼睛朝上的，语气傲慢，也许爸爸家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看姥姥家的人的，似乎也包括妈妈，他们骨子里觉得自己是贵族，就算是我流淌着他们的血液他们也觉得因为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而沾染上了低贱的习气，所以在之后的很多年他们一边不停地践行着切断我和姥姥家的联系来洗刷我身上的被低贱沾染的气息，另一方面因为我身上带有的姥姥家的低贱而瞧不起我，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哥哥都会不由自主流露出来。这倒让我觉得跟帝国主义奴化殖民地一样，我奴化你，让你跟我们一样学会高贵却又骨子里轻视你，他们的这种矛盾心理让我很多年以来都痛苦不堪。那顿饭我终究是在爸爸的怒气中开始了，并且在接下来的饭后交谈中他也不允许我离开，其实他明明看到了我的急切，我的焦躁，但是他用强硬的眼神制止了我，那顿漫长而焦躁的午餐吃到了下午，吃到了爸爸离开他甚至都没有去见一面姥姥就离开了，我赶到时姥姥都要回家了，她抹着泪问我：你爸跟恁小姑不让你出来刹吗？我的儿，你一定要听他们的话，别惹他们生气啊，我好好地活着，以后你来看我啊，我这马上得回去了，恁舅家也没有住的地方。对了，这个是我烙的煎饼，你最喜欢吃的白面煎饼，我专门给你带来的，快回去吧我儿，别送了。我哭着跟在后面，第一次恨上我的舅舅，明明是她的亲妈，为什么晚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是在泪眼中目送着姥姥离开的，就如同很多次我离家时姥姥送我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我姥姥是步行回去的，她根本就没有钱坐车，她明明告诉我她是去汽车站的，可她却走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到了家，那时我知道了后都没有勇气当着外婆的面哭，只敢一个人的时候蒙在被子里泪流满面，从那以后我每次见到姥姥后都会把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硬塞给姥姥，她不要我就拼命地哭，我仿佛坚定的认为哪怕这点钱改变不了什么至少能让我姥姥在回家的时候可以坐上汽车，没有人心疼她那就我来心疼。我也没想到姥姥走后的第二天那些煎饼被我小姑姑以太硬了嚼不动送给了邻居，甚至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那些煎饼就消失了，我连一叠煎饼都保护不了，那是我连吃都不舍得东西她却很随意的送了出去，也是，我弱小的就像一个影子，谁踩一脚都不会发出声音。这之后我变的更沉默了，我竭尽全力地把自己当成影子，无声无息，不给他们添任何麻烦，也不再会想起爸爸或者是妈妈，太遥远的事了。小姑姑依然定时汇报我的分数，然后嘴角噙着似乎看笑话的得意，看着我被责骂被训斥，其实也不重要了，哪怕她的儿子成绩似乎更提不上把。在这个家最普遍的现象就是，除了我二伯家的几个孩子和我，其他所有的孩子都是被称赞中长大的，很神奇的是他们的称赞可以来自于任何方面，比如成绩不好可以夸他聪明，似乎只是因为没有下功夫才成绩不好的；我那个骄傲的如同孔雀的大姑姑在此之前我都没有见过她，但是已经听了无数遍关于她女儿成绩优异的传说，一睹家里人到处跟外人炫耀我这个表姐小升初考了全市第二名，但似乎很多年以后她们也只有这一件事值得夸赞，我那个神话的表姐到了初中之后成绩很是说不出口，高中也是花了很多钱上的所谓的名校，高考前三个月还是通过走关系上了南京的一所三类专科学校，但就是这样我们家里人依然觉得这就是天生的优秀。很多年后我的妈妈在我面前还是无比骄傲的说：你倩倩姐那会多聪明，我还带过她几个月呢，比机灵多了，人家长得又清秀白净。是啊，我只能苦笑，我的妈妈没有带过自己的女儿，对带过别人的孩子并念念不忘的引以为傲，我能说什么呢，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