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华年谁与共》弦歌不坠

32、第三十二章 休说生生花里住

　　映双走得毫无征兆。
　　那天清晨，她收拾好东西便去乾清宫向皇上辞行。皇上从宽大的御案后面朝她望过来，眸光中带着洞晓一切的睿智与悯然。
　　“真的想好了？”皇上问她。
　　映双的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前，犹疑良久，忍泪点头。
　　“你不要伤心。”皇上说，“有些事情，就让时间做决定吧。”
　　映双懵懂地抬起头，皇上只是微微一笑。他给了映双一本书和一个纸包，映双诚惶诚恐地接过，是《茶经》和茶种。
　　“带过去吧。用得着。”
　　皇上没有再说什么，映双叩了头退出大殿。
　　刚刚下过雨的天空沉得厉害，映双“啪嗒啪嗒”踩着地上的积水亦步亦趋。默然回过身，又深深地望了眼许里开外的乾清宫，只觉整个
　　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一切都为了离别。都只为今日的离别。
　　映双擦了擦泪，快步走开了。
　　咸福宫内，贞妃刚刚起身。披衣下榻，探身推开直棂窗，早春的清晨携着潇潇的雨意轻柔地飘进来，软软地扑在脸上，微凉中带着清新，教人心下一片澄然。
　　眉梢漾出几丝笑意，她莫名地感到欢欣。是为这全新而美好的一天么？是为这早春勃发的生机么？抑或是，为这样平静而恬淡的生活？
　　贞妃拢了拢秋衣，若有所思地直起身来。北平的气候自是比不上江南，可她却觉得今年的春天早早便透出暖意。蓦然想起早些年和姐姐在
　　花架下读书煮茶的情形。三月的天暖得醉人，阳光透过花藤懒洋洋地洒下来，摇椅一前一后地轻轻晃动着，自己手中握着书，眼皮却是愈发沉重。
　　姐姐手执蒲扇坐在小炉边，偶尔从袅袅升腾的热气中抬眸瞧她，美丽的眼睛里满是宠溺的笑容。一切都美好到不真实。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
　　是了，是了，为何不能将那诗画般的意境带进这毫无生机的紫禁城里呢？她可以在后院搭个小花架，摆上一张藤椅，种上几株香茶，无事便在花架下读书弄茶，墨香花香，还有明媚的阳光。。。对！也请上静妃姐姐，再好不过了！
　　心绪涌动，贞妃不由快步走到外寝，“紫彦，紫彦！”
　　唤了好几声，才见那个冒失的小丫头急急忙忙地从后面跑出来，一双泥手偷偷藏在身后，小声道，“娘娘？”
　　“又在搞什么花样？”贞妃嗔道，“去一趟茶库吧，帮我取些茶种。”
　　紫彦面上一滞，却是马上笑开了，“娘娘是想种茶了？”
　　“恩。”贞妃点点头。
　　“不用那么麻烦，娘娘随我来！”紫彦神秘一笑，匆匆往后院去了。
　　“这小丫头。。。”贞妃笑着摇摇头，却也依言跟上了她的脚步。
　　出了明间，绕过扇门，在后堂廊下站定，只见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弯着腰在院里忙活着。
　　“娘娘，您看！”紫彦朝东一指，贞妃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不由轻呼一声。
　　东面的天花藻井便不知何时搭起了个沉木小花架。碧绿青翠的藤蔓缠缠绕绕，柔顺地垂着枝叶。藤上缀着各种鲜艳的时令小花，在微凉的晨风中怯怯地绽着，煞是惹人怜爱。
　　紫彦看贞妃一脸惊喜，得意地眨了眨眼，随后冲那小宫女招呼道，“映双儿！”
　　映双闻声抬头，只见紫彦身边立了个极为美丽的女子。她穿着件束腰蓝底白色水田衣，想是早晨起身尚未来得及梳洗，乌黑浓密的头发软软地垂在肩上，显出别样的动人。她扶着寻栏朝映双望过来，乌沉沉的眸中有着几许诧异，好奇，疑惑。。。还有和善的笑意。
　　映双忙肃身走了过去，“奴才映双叩见娘娘。”
　　“请起。”贞妃的声音很好听，“你是。。。？”
　　映双低头道，“奴才是乾清宫调过来的，早晨刚到。”
　　“哪位管事公公这样好，竟给我个这样水灵的小丫头。”贞妃笑了，“那个花架是你寻人搭的么？真漂亮。”
　　映双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我很喜欢。”贞妃牵过映双满是泥巴的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么都是一手的泥巴。”
　　映双灿烂地笑了，她摊开黑乎乎的手掌，开口道，“这是皇上给的，皇上说娘娘喜欢茶。”
　　贞妃呆呆地望着映双手中那数十颗裹着泥的种子，小小的，嫩嫩的，仿佛带着江南泥土特有的芬芳，迫不及待地想要吐出芳蕊。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仿佛也有什么在心底播了种生了根，只消春风一过，便会发芽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