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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楼·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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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四月天。
想是之前暖的快了，引得冷气回流，明明白日里还是阳光和煦，入夜后却寒气袭人。
刘大躺在床上，算着白日里赢了多少钱，美滋滋的亲了一下手中的铜板，心想这铜板果真是开了光，运气真的好了起来。
忽听到外头大涨的风声，想起什么似的，匆忙将铜板塞进怀里，又往身上又套了个外衫。
有些认命般，准备推门出去，刚迈出一步又回头，抓了锣跑的飞快。
肚里大骂自己得意忘形，竟忘了今晚要做什么。
他今日要去打更。
更夫一般两人一组，一人提锣，一人拿梆。
一更一报时，打街头巡至巷尾，直至五更天后方可休息。
整夜不能合眼，不可谓不是个苦差。
刘大今日是第一天上岗。
他这个人一身懒骨，又嗜赌的厉害，三十好几了只会啃老，连媳妇都没说上一个。
若不是家里老人看不下去，非赶着他出来做工，又正好打更来的钱多些，还不会耽误白日去赌坊，他决计不会大半夜出来受罪。
跟他搭档的是镇上的老更夫，名字不甚清楚，只知道被人称为唐瘸子。
听说那人家里父母死的早，正巧当时朝廷跟蛮夷打仗，他无牵无挂，就收拾了东西跑去从军。
结果没多久让人把腿削掉了半个，脸也花了，死人堆里埋了半天，才被队友捡回来。
奔着出人头地去的，结果愣是什么名堂也没混出来。
整日里神出鬼没，说话也神神叨叨，没人乐意搭理他，也没人敢搭理他。
之前镇上有几个胆子大的小孩儿，闲着没事干，三更天里偷跑出来去想去唐瘸子的房子探险，结果好不容易躲了更夫，刚翻墙进去，就被蹲在墙根的唐瘸子吓了一跳。
吓得一整个屁滚尿流，有几个还生了风寒，差点就过去了。
镇上人都觉得晦气，想赶他走又没那个胆子，好几次一帮人举着家伙去了，到了之后看见那阴沉沉漏着风，门口还点着大红灯笼的小破院，哽了两下还是灰溜溜的走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唐瘸子还住在镇上，只是家里院子的外墙上常年被贴着各种符纸，全是镇上的人偷偷贴的，好像他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一开始唐瘸子还清理，见撕了还贴，就随他们去了。
后来他瞧这帮人也烦的慌，干脆就跑去打更。
白日里蒙头睡觉，时差一倒，落个清净。
刘大也就见过这人一次，说实话确实吓人，是青天白日猛地看见就会昏厥的那种。
还记得那次是他去官府登记，正好唐瘸子也在，那当差的也是个损人，直接给老头打了个招呼让他过来，面对面给俩人介绍。
刘大出生的时候，唐瘸子已经去打更了，但是刘大他爹是唐瘸子事件的亲身经历者。
小时候没少听他爹喝醉酒之后絮叨唐瘸子有多吓人，他也很疑惑大半夜在院子里逛逛到底有啥吓人的。
就记得他爹在他询问后当场哭出声：“他，他大半夜不睡，拿着假腿在墙根砸核桃……”
“……”
所以知道是唐瘸子之后，刘大的心理建设还是做的很足，就是脑子里时不时闪过一个老头蹲在哪砸核桃的影子。
但是看见唐瘸子脸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抑制的抽了口气——那是一张爬满刀疤的脸。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肉条，下巴上缺了一块，最长的一道疤直接从脖子裂到头皮，导致他半个脑袋都没有头发。
光是脸上就这样了，身上约莫也不会好到哪去。
刘大就这么想着，打了个哆嗦，迎面就撞上了个挺直的背脊。
“你迟到了。”
沙哑干涩的嗓音传进刘大的耳朵，让他感觉身边温度又低了几分。
天色还不是很暗，太阳下山后虽然光线不足，但余晖透过云彩还是能看得清东西的。
偏唐瘸子好像看不见似的，早早点了灯笼，甚至还举到眼前，一只眼睛挡在白灯笼后头，另一只眼盯着刘大。
画面诡异的让他浑身发毛。
刘大打着搓着胳膊结巴道：“是…是，是家里人多嘱咐了几句，就，就迟了……”
他觉得这老头真的挺邪性的。
算来应是六七十岁，同他祖父母一般年纪。
可唐瘸子这人这浑身上下，除了一头花白的像是枯草一般的头发，愣是看不出什么别的老的痕迹。
撞他一下，反倒是刘大觉得自己脑袋疼。
唐瘸子可不管刘大想什么，他背板挺得像堵墙，手中提着灯笼和梆子，笔直的站在街口，听完解释也没什么反应，只扫了他两眼，又像个木偶似的笔直的转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大感觉唐瘸子看他的眼神很是嫌弃。
刘大：“……”
错觉一定是错觉。
看唐瘸子没有责难他的打算，刘大的胆子大了点，厚着脸皮凑过去想看唐瘸子在干什么。
就看唐瘸子瞪着一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巷口镇邪的石狮子。
仔细一看，那石头做的狮子的脚边放着尊不大的铜质香炉，香炉上头竖立着根燃了一部分的香。
刘大虽然专业生疏，但也知道这玩意应该是用来计时的。
眼瞅着离正式上工还有段时间，唐瘸子又没有再搭理自己的打算，刘大干脆将手里的锣往地上一放。
整个盘腿坐在上面，背靠着石狮子的底座闭上了眼。
吹着晚风，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檀香，怀里抱着自己的幸运铜板。
氛围过于让人安心，没一会儿，刘大就睡过去了。
梦里全是大把大把的银票。
刘大美的甚至打起了鼾。
唐瘸子听见后斜了他一眼，浑浊的眼中写满了厌恶。
回想对方是镇子上有名的赌鬼败家子儿之后，唐瘸子猛做了几个深呼吸，压制住了自己卸腿敲碎刘大脑壳的想法。
要不是实在没人了，这个差事怎么可能落在他头上。
想到这，唐瘸子恨铁不成钢的又看了刘大两眼，接着转头看向镇上最高的建筑。
那是一间茶楼。
夜幕逐渐降临，街上没了白日的热闹，只有几个小孩儿在外头赖着，等家里人找到不免又要挨一顿唠叨。
临街的店铺接连挂上了灯笼，在昏暗的夜色中释放着自己的光，星星点点。
只有那间茶楼，像是许久不曾有人当值一般，与夜色融为一体。
唐瘸子看在眼里，哽在心中，半响后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三根看着就比香炉里插着计时的品相好的香来。
“造孽啊……”
他双指并拢，正欲将香点燃，却听身后有人大呵一声：
“三更已到——”
“咚！——咚！咚！”
同时，唐瘸子手上的香刚点燃，就冒起了黑烟。
不祥之兆！
唐瘸子瞳孔一缩，将香拦腰折断，又从怀中掏出黄纸包住，念叨了几句，转头就看见刘大提着锣笑眯眯的盯着他。
这小子不对劲。
像是不久前吓刘大的报应一般，唐瘸子看他一眼就觉得遍体生寒。
唐瘸子后退两步。
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应对。
刘大看唐瘸子戒备的后退，有些懊恼的用手拂过耳廓，像是在勾并不存在的碎发。接着眉头一蹙，有些娇嗔的对唐瘸子道：“爷不是夜夜念着奴家来，怎的奴家来了，爷却不高兴了？”
说罢，羞愤的一跺脚，活脱小女儿样子。
唐瘸子：“……”
唐瘸子有些说不出话。
倒不是被吓得，是被恶心的。
本是想招人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自己找时间做法，将在这里盘踞多年的魇鬼一举剿灭。
所以当时招人时就只跟当差的说要个八字轻，经常倒霉的，或者年老病弱的也成，唯独没对面貌有要求。
哪成想刘大倒霉成这样，一来就让鬼上了身。
上他身的还是个矫揉造作的女鬼！
刘大五官不算端正，说平凡可能有些离谱，他有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鼻孔微微朝天，面部毛发稀疏，甚至有些龅牙。
腮边还长了一颗大痦子，说话的时候隐约还能看见上面的毛一抖一抖。
找不到媳妇的原因除了嗜赌和啃老，长相问题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唐瘸子无语望天。
他觉得有点辣眼睛。
“爷这是嫌弃奴家了？”
“刘大”慢慢逼近，作伤心状，用手拭泪，期间还拿眼睛妩媚的剜了唐瘸子一眼，语气幽怨像是被人玩弄后丢弃的怨妇。
唐瘸子：“……”
是有点嫌弃。
用绿豆眼做这种神态真的更像老鼠了。
唐瘸子不想说话，可是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不说点什么好像又不太对。
于是他一边后退，一边故作慌张道：“别，别过来，爷，爷爷可不是好惹的！”
接着一屁股跌在地上，拽掉自己的假腿当作武器，在身前胡乱的挥舞着。
束发用的木簪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花白的头发狼狈的铺了他满脸，再配着脸上的疤，活脱一副猛鬼下山图。
“刘大”：“……”
这人怎么能比自己还像鬼？
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被占便宜的“刘大”决定先发制人。
他狞笑一声，双腿蹬地借力，伸手向前探去。
十指指甲陡然变长，上面带着森森鬼气，这一击直指唐瘸子心窝处。
那指甲上漆黑的鬼气浓郁的好像一甩手就能落下来似的。
唐瘸子看在眼里，像是被吓坏了一般不敢动弹，嘴里喃喃着别过来，手中的假腿握得更紧了，终于在“刘大”即将要碰到他的前一秒，将假腿向前一送。
“咚！”
巨响发声的同时，“刘大”被假腿击倒，假腿碰到刘大的那一面发出一阵金光，那金光法力十足，竟直接将附在刘大身上的女鬼打了出去。
“啊！”
女鬼被金光灼伤，发出一声凌厉的尖啸，那声音震得唐瘸子耳朵嗡鸣。
假腿在女鬼身上烧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火光不灭，隐隐还有蔓延的趋势。
女鬼咬牙切齿：“唐！知！源！”
她倒知道唐瘸子叫什么。
“喊什么，都说了爷爷不是好惹的。”
本名唐知源的唐瘸子掏了掏耳朵，扶着假腿站了起来，起来的同时还顺手理了理头发。
他看着对面疯狂用阴气填窟窿的女鬼，咧嘴一笑，说话的语气像是跟对方十分熟稔：“提醒你了，是你自己非要撞过来的。”
好像一下就年轻了许多岁，唐知源单腿站立，将假腿扛在肩上，就好像扛着一把刀。
气氛烘托下，他这一脸的伤疤也没那么恐怖了，意气风发，竟像赛场上夺冠的少年郎。
“你！”
女鬼气得要死，恨恨的剜了他一眼，想动手，又怕唐知源再给自己一腿，咬咬牙憋出一句：“咱们走着瞧！”
接着化身一道黑烟朝茶楼飞去。
“回见。”
唐知源笑嘻嘻的摆摆手，待女鬼彻底消失不见后，将假腿按了回去，接着快步行至墙边，躬身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方才是在硬撑。
神仙留下的东西当真不是好用的。
唐知源苦笑。
就这么再用两次，冥府不来收他，他自己就要去报道了。
只是死之前……
唐知源双目充血，额头上的青筋随着血流的冲击一跳一跳。
他咬紧牙关，像是忍了许久一般转过身，对着地上睡的打鼾的刘大就是一脚。
“你他娘的别睡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