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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虐美人暮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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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最为出名的青楼,连王侯将相也有偷偷乔装打扮去享乐的,倒不是因为里面的姑娘俏丽喜人,而是因为这青楼里有一位男妓,一位千金难买一夜的白净小生。
或许是在庸脂俗粉里见的美人多了,突然冒出来一个长的清秀,如同女子一般的男人,就让人心生新鲜感,而更多的则是因为这“难买一夜”,着实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征服欲。
但是事实的确如此,这连共处一室都极为困难的男妓,如今也未曾听说有人将他拿下。
……啊,不对,有这么一个人。但只是个传闻,是不是事实也没有敲定下来。
当今护国大将军,韩信,就是这传闻里唯一拿下了那男妓,共享一夜春宵的人,他未做回应,这事也不了了之。
清幽夜晚,寒风习习,这是秋末的尾巴,冬天已经有了将来的预兆,原本在池塘周围所种的繁茂大树树叶凋零殆尽。不大的池塘上面有一座石桥,权当做装饰,也并无太大实用价值。
现在,这座桥上立着一位白衣男子。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泛棕的发丝迎着微风拂动,在月光的直射下,背后所执的长剑折射出淡淡光辉。身材挺秀高颀,称得上是飘逸出尘,仿佛仙人一般。
“太白,已是夜深,你怎么还在这里?”密密树林里传来这么一声问候,来者声音低沉稳重,带着成熟男子的磁性,却有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宛若雕塑一般立着不动的白衣男子听了这声,迅速地转过了身,要说带着喜悦也不为过。
“这不是等着韩大将军与李某切磋武艺,一较高下?”李白面上虽是没有笑意,但眸子清澈,含着一种如水的温柔,与刚刚的不近人世判若两人。
“油嘴滑舌。护国大将军与你切磋武艺,那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说我欺负人?”
人未到,声音未到,长枪却刺破空气,从李白脸颊只一寸的位置飞了过去,险些就划伤那白皙如玉的皮肤,惊得李白后退几步。
长剑划破长空,在月光下散发出清冷的光影,前踏几步踩在石桥栏杆上一跃而出,朝着黑暗中几乎难以分辨的人形刺去。李白只觉耳畔一热,原本应该在树林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绕出身后,捡了那长枪,再一把捞住了腰身。
极少有人去触碰的地方自然是敏感万分,李白被人臂弯牢牢锢住了腰际,禁不住瑟缩了身子,手上一失力,就被夺了长剑,借着韩信的轻功一同再落回岸上。
清风吹过,额前柔顺的暗红发丝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朱唇轻抿,似笑非笑。李白正欲开口骂他胜之不武用了阴招,抬头看见人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再也使不出那股狠劲,只得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怎么,不是打算骂我,又舍不得了?”韩信将李白这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故意戳破。
李白挥手挡开韩信依旧放在自己腰身上的手,学着青楼其他姑娘阴阳怪气的语调:“真是喜闻乐见,没想到堂堂韩将军也会来这烟花之地。”
“对,有美人在此,为何不来?”韩信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未见一丝怒色。
李白被一口噎住,实在是低估了韩信的厚脸皮,气的再回一句:“从未见过来逛青楼还动刀动枪的,韩将军看来并不懂何为青楼,还是请回吧。”
韩信这下倒是收了之前的吊儿郎当,半是认真地低下头凑近些,附在李白耳畔吐出一口热气:“我懂不懂,太白当真不知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白当然是知道的。他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在韩信面前却很容易就被激怒,就要夺了剑再切磋一番。
韩信当然知道见好就收,一见李白这是真要动真格的了,立刻弃了手中剑枪,捞了李白,如同拐骗儿童一般,扛着他就往不远处的屋中走去。
“韩重言,你把老子当小屁孩?!”李白被扛在肩上,幸而夜深,院子里并没有人,但还是臊的不行。韩信一掌拍在他臀上,这才安分了不少,也不见再挣扎。
入了房间关好门,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在青楼就该干青楼的事儿,言语争锋相对之间褪尽衣裳,再往后就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娇息。
当一切平息下来时,天边已经泛出了日光,晨光熹微,李白累的睁不开眼,仍是坚持着听韩信把话说完。
“等我再过几日,辞官归乡,就赎了你,我们共话桑麻,共度白首。”
当韩信第二次从李白房中出来时,总算是坐实了这名号,在心怀鬼胎之人的心中,那就是坐实了罪名。
国泰民安自然是好事,只是这长安城安静了太久,暗流涌动压也压不住了。护国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当以国家社稷为重,洁身自好。又怎能去那烟花之地,流连忘返?
数本弹劾折子就这样呈上了皇帝的桌上,自打下江山以来,韩信就伴君左右,这期间有些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韩信全都目有所见,耳有所闻。
这就是祸根了。
韩信的领军才能不逊天下任何一人,军谋策略更是首屈一指,这样的人若是哪一日有了叛变之心,怕是皇位也坐不稳。
疑虑与猜忌,再加上奏折里的煽风点火,一拍即合。
更别提就在此时,韩信提出了辞官归乡。
阴谋,皆是阴谋,以退为进。先提辞官来降低自己的警惕性,而后再作其他布置,待哪一日守卫松懈下来,一举拿下皇城,登基称王。
皇帝诚惶诚恐地上了朝,底下的文武百官有大半都心怀鬼胎地暗地里嘲笑着韩信的命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短短数日,高高在上的护国大将军就成了牢中的一名死刑囚犯。
李白几日未见韩信,还以为他忙着辞官的事儿,心底欣喜万分。也怪不得任何人,为了防止引起民愤,韩信的死刑安排都未传播出去,打算再过几日,一纸诏书,护国大将军韩信,积劳成疾,病逝于皇宫政殿之中。
但李白也不是傻子,韩信不像是为了忙事就将自己忘到九霄云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人,青楼中不乏达官贵人,更不乏朝廷命官,多喝些酒,美色勾引,什么秘密都抖的一干二净。
当李白套出话来的时候,韩信早已在深宫牢底之中,服下了鹤顶红,尸骨将寒。
等你共话桑麻,却见枯骨成沙。
李白当即捏了长剑,连夜快马加鞭,赶去那皇城外郊区的乱葬岗,怀中揣着两瓶从神医那儿讨来的换命药。
换命,顾名思义,以命抵命,折了十年为一天,换给韩信。
惨淡月光下,长若流水的发丝不再挽起,如血般铺了一地。肌肤白皙胜雪,似微微散发着银白莹光,唯有冰凉僵硬触感证明了死亡的事实。
李白连剑也拿不住,颤颤巍巍地捧起了韩信的头颅,强行撬开他紧闭的唇瓣,将其中一瓶药水缓缓喂进韩信口中。
而后再颤抖着掏出留给自己的那瓶,清澈透明的药水看不出异样,李白觉得自己可能是要哭了,但是眨了眨眼只觉酸涩难耐,怎么也挤不出泪水来。
李白爱酒,一生美酒不断,只要是能叫得上名的佳酿他都尝过,这药水也不知怎么的,竟带了些许酒味,苦涩辛辣,让他连吞咽都困难万分,仰头迎着月光饮尽,再恍然,已是满面泪水。
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的寿命可以折给韩信,他年仅二十,可能是八十年,也可能只有六十年不到。
这样的话,他留给自己的寿命只有八天,又或者连六天都不到。
李白强撑着还在颤抖的身子,将韩信扶上马背,随后自己也一跃而上,策马赶回长安城。
韩信曾经告诉过他,为了能和他共度一生,连居处都准备好了。只差他赎身,他辞官。
空荡荡的庭院里空无一人,李白将韩信安置在原本是他们俩的新房里,大红色的被罩上还印着一个囍字。
李白探手触了触韩信的脸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真的有了一丝活人的温度,看样子只需再过几日便可醒来。
一切都打理好之后,李白才略有放松下来,坐于桌边,曲臂撑着自己脸侧打算小憇一会儿。手才碰上自己脸颊,便觉脸上皮肤不似之前细腻,有了点粗糙之感。
恍然醒悟,他不过八日不到的寿命,天色已亮,这应当是三十岁了。
韩信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长久并且美好的梦,一个不愿意醒来的梦,在梦中,那个名为李白的男子与自己共度余生,执手偕老。
额角阵痛,美梦被硬生生打破,韩信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思绪还未从梦中缓回来,直直地盯着身上还盖着那大红色喜被,难不成是美梦成真?
门口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机械地扭头看去,仍是慢了一步,只能看见一个并不利索的身影从门框躲过,独留那被打翻的水盆,还有一晃而过被寒风卷起的白色发梢。
韩信也不知是谁,即便是看清了,确认了那一闪而过的人影是白发,依旧喃喃地读出了一个名字。
“李白?”
韩信睡了整有七日,这会儿失了力气,连站立都不稳,他未听见回应,只能扶着床边下了床,强撑着追了出去。
一出门,便是扑面而来的风雪,凌冽寒风似是要将脸皮也刮掉一层,韩信打了个哆嗦,混沌的思维也清醒了不少,跌跌撞撞地往外追。
现在他有些后悔要买这后院如此大的房子,庭院池面结了一层薄薄冰霜,这一次,几乎一模一样的石桥上仍然立着一位白衣男子。
“李白!”韩信惊喜地用尽力气唤了一声,加快了步伐几乎是飞奔而去。愈是近,就愈是怪异,李白一动不动地站在桥边,未见他喜悦,任由韩信将他搂进怀中。
是的,不对劲,怀中的人削瘦的让人害怕,几乎一用力就可以将瘦小骨架捏碎,韩信这才发现李白的头发并非是白雪落在了头上,而是本身就白色。
韩信心中咔噔一声,记忆也慢慢回归,他明明是被赐了死刑,怎么又会在这房中醒来。
雪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越下越大,只有风小了些,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两人头顶,肩上,韩信的一头红发也被染上了白色,宛若红梅落雪。
韩信扶着李白双肩打算将他从怀中拉起,把这一切问个清楚,却感觉到李白主动地环住了他的腰际,用不大的力气反抗着。
“别动。”怀中的声音低哑难听,却还是可以听得出是李白的声音,其中满是疲惫和倦怠。“有点累,我靠一会。”
“好。”韩信点了点头,将李白更为用力地压进怀中,生怕他会逃走,也不知是不是风刮的眼睛疼,不由自主地开始流出眼泪。
李白环在韩信腰间的手慢慢地松开,随后仿佛断了线的木偶垂在韩信身侧。
大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