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豬肉檔之使徒》峤珂

12、第十二章

　　夜色撩人。
　　蘭桂坊的夜晚有著它獨有的艷麗與嫵媚。飲食男女，生活亙古的基調。白天裡，人對於各種慾望總是避免提及男女，仿佛光天白日說起此事有違道德，最過分不過是對飲食的放縱。然而現在是漆黑的夜，一切不可控制的事情都似乎有了發生的理由。踏入蘭桂坊，就等於不約而同地達成了某種忠於人類本性的、不可言說的共識。縱情聲色，情慾紛紛，飲食並不重要，因為這裡只有男女。
　　震耳欲聾的搖滾音樂，男男女女摟抱在一起，演繹短暫的抵死纏綿。穿著性感的兔女郎捧著冰酒桶游刃地穿梭于人群中。渾濁的空氣瀰漫著煙草的味道，越夜越是朦朧。有幾個站在吧檯，穿著暴露的年輕女孩互相推搡，其中一個終於鼓起勇氣紅著臉嘗試來與林喬搭訕，卻被他冷如刀刃的眼神嚇跑了。郭淇看著那個穿著火辣超短裙的女孩落荒而逃，白花花的大腿縱使是他也移不開眼。暗嘆一口氣，他都替林喬覺得有點可惜。反觀身邊的林喬，就像趕走了一隻惱人的蒼蠅一樣，神色如常。 與他們一起來蘭桂坊感受燈紅酒綠的幾位同事早就不知被哪些個小狐狸精勾走了，只有林喬還在猛灌自己喝酒。坐了一晚上，他的眼裡就只有酒，仿佛他來的任務就是不顧一切灌醉自己。
　　“別喝了。”郭淇一把奪走林喬再次舉到薄唇邊的酒杯，一絲褐色的液體溢出了杯子邊緣。他見過林喬喝酒，但從沒見過他喝悶酒。“林喬，最近妳怎麼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郭淇把杯子擱回桌上，他也料到林喬是不會告訴他的。共事多年，他其實也並不是太了解林喬，只覺他背後猶如窗外的夜幕，純色的黑，濃得化不開。
　　林喬靠在單人沙發的靠背上，長腿交疊，一手隨意搭在沙發上，一手支著腦袋。他穿著白色襯衣，黑色西褲，襯衣領口鬆開了兩顆釦子，微微露出他結實的胸膛。清雋的臉龐，簡單的衣著，隨意的動作，都能惹旁邊的小姑娘低頭咬唇。怪不得其他幾個傢伙一來到酒吧就離他們兩個遠遠的，自己找樂子。和林喬待在一起，旁人都只會看到他。林喬細長的眼盯著他看，眼底一片清明。郭淇知道他沒醉，但他感覺林喬并不是在看自己，似乎是想透過看他，看到想看的人。
　　“你有沒有……”林喬頓了頓。
　　“嗯？”
　　“曾經很在意一個人？”郭淇一時沒聽懂他的話。
　　“當我沒說過。”自嘲地輕笑一聲，沒等他回答，林喬又莫名煩躁地拿起桌上那隻倒滿酒的杯子，一飲而盡。
　　酒吧的微型舞台上，主唱吼得撕心裂肺，刺耳的電吉他聲經久不絕。人們逐漸無意識地聚到舞台前，跟隨著音樂強烈的節奏扭動身體。狹窄的舞池，人與人之間緊挨著，皮膚相觸。呼吸，汗水，交融在一起，熾熱而迷亂。
　　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兔女郎踩著風情的步伐來到酒吧一角。從托盤裡取下顏色鮮艷的雞尾酒放桌上后，伸手用蕾絲手套腕口上的白毛球蹭了蹭郭淇的臉頰。郭淇頓時汗毛四起，倏地站起來驚恐地後退幾步。
　　“哈哈哈！”兔女郎毫不淑女地發出爽朗的笑聲，頭上的兔耳朵隨著她肩膀的聳動一顫一顫。
　　郭淇懵了一下，待看清眼前的兔女郎時，不禁有點惱怒。“霍思姿！妳穿成這樣是要幹什麼！”
　　林喬聞言稍稍抬頭撇了一眼兔女郎，透過濃艷的妝容，辨認出是霍思姿沒錯。接著，他的注意力又落在了那杯五顏六色的雞尾酒上。
　　“哎，難得不用工作出來玩，妳們兩個坐在這裡對飲是怎麼回事？難道妳們兩個其實早已暗度陳倉？”霍思姿毫不客氣地坐下，目光不懷好意地在他倆之間流連。
　　“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郭淇給了她一個白眼，毫不掩飾。
　　“我今晚工作，兼職，釣凱子三不誤。”霍思姿頗為得意地撩了一下她海藻般的長髮。
　　“妳少臭美！”郭淇還在為她輕佻的動作而不爽。
　　“妳收到了什麼消息？”林喬側目挑眉，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目標人物在205包廂，今晚的兔女郎可不是白做的。”霍思姿放鬆地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媚眼紅唇，暗紅色的抹胸短裙配黑絲網襪，誘惑至極，十釐米的漆皮高跟鞋泛著淡淡幽光。
　　聞言，林喬和郭淇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
　　“但現在，並不是個好時機。”她瞇了瞇眼，隨手捻起了水果盤中的聖女果放入嘴中。
　　三人之間陷入了無言，與整個酒吧的熱鬧格格不入。
　　忽然，林喬站了起來。
　　“林喬，妳要動手了嗎？”郭淇收起笑容，沉下臉，無比認真地說道。他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但從沒想過是今晚。不過該來的始終會來，避無可避。想起即將要發生的事情，郭淇手心微微沁出了薄汗。
　　“洗手間。”林喬無視他轉身頭也不回地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霍思姿再也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會錯意的郭淇簡直要找個洞鑽進去再把自己埋了，怒瞪了一下霍思姿，後者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郭淇憋了一股氣無處發洩，內心無比後悔今晚跟著林喬來蘭桂坊。
　　洗了把臉從洗手間出來，走在窄長的走廊裡，林喬感覺自己清醒了不少。與其無意義地消愁，不如順勢而為，靜待時機。想保護的人，哪怕粉身碎骨，玉石俱焚，也要拼命守護好。況且，自己早已一人獨行，妄為又如何。似乎自從遇到春和之後，他一直引以為豪的冷靜自持蕩然無存。這對於他的工作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想到這些，林喬抿緊了薄唇，默默加快了腳步。
　　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量推了他的腰一把。一向警覺的林喬迅速作出反應，馬上往旁側了側身，擒住了身後之人的雙手。
　　“疼……”一聲嬌柔的痛呼傳來，帶著一股濃烈的酒氣。林喬下意識放輕了力度，看來是一位女孩喝醉了酒不小心撞到自己，並無惡意。
　　眼前的女孩一直低著頭，頭髮遮住了她的容貌。吊帶緊身小黑裙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別具匠心的剪裁使得她背部大片白皙肌膚裸露在空氣中。
　　林喬冷冷地鬆開手，他不喜歡與人有觸碰，更別說陌生人了。正當他準備邁步走回大廳之際，女孩忽然抬起了頭。林喬稍有一瞬的驚訝，但仔細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
　　“林學長。”暮陽勉強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想不到在這裡也會碰到妳。”
　　“妳讓我感到更加意外。”林喬垂眸平靜道。
　　暮陽輕笑一聲，軟軟地靠在旁邊的墻上伸手抓了抓凌亂的頭髮，價值不菲的鐵鏈小包被她拖倒在地上。走廊的燈低沉灰暗，兩人的臉上像蒙了一層陰霾。林喬此時並沒有急著離開，靜靜地望著她。暮陽本想把亂了的頭髮理順，理著理著卻不能自已地越揉越亂，最後近乎崩潰地撕扯起來。她的臉蒼白如紙，神情恍惚，再也擠不出笑容，低頭不敢直視林喬。良久，暮陽小聲說了一句：“林學長，可以送我回家嗎？”
　　“其實，妳大可不必這樣。”林喬幽幽說了一句。
　　暮陽靜默了一下，仿佛聽了什麼笑話一樣，低聲笑了起來，但她無力的笑比哭更難看。“看來妳都知道了。但我沒得選擇。”
　　“周家為上海望族，世代為商，家世顯赫，國內外享譽盛名。家族明裡暗裡插足的行業多不勝數，卻鮮有人知其內猶敗絮。周家人想要在家族裡活下去就必須經歷一番垂死掙扎，非得頭破血流不足以承其重。否則，一輩子如螻蟻匍匐在地，不得冠以周姓……”
　　“別說了！”一直默默聽著的暮陽再也忍不住大聲打斷了他的話。她雙手攥起了拳頭，緊咬著唇，眼眸里盡是難以言喻的悲戚。
　　“暮陽，不要妄想踏進周家。周家永遠只有一個大小姐。”
　　“我叫妳別說了！”暮陽突然衝上前捏緊林喬的領口。她的眼眶濕潤一片，倔強而無助。
　　急促的高跟鞋聲傳來，一雙塗著艷紅指甲油的手用力扯開了暮陽。暮陽一時站不穩後退了一步。
　　“林喬，她是誰？”
　　林喬看著眼前一晃一晃的雪白兔子耳頓感一陣頭疼。他一把拉過霍思姿到他身後，依舊直視暮陽。
　　“妳還可以重新開始。”
　　“夠了！妳什麼都不懂！”她最聽不得的話大概就是重新開始，因為沒人知道，她已經泥足深陷。暮陽看著林喬淡漠的神情，說著這些與他無關緊要的話。局外人的憐憫她最為不恥，此刻，她最想撕碎他平靜的臉。念頭一閃而過，她惱怒地甩起了手包向林喬砸來。霍思姿見狀馬上越過林喬撲過去，想來一場女人間的廝殺。林喬快速瞄到了霍思姿眼中躍躍欲試的精光，忽然伸手把她抓住，到底他還是不想傷害暮陽。衝在前面卻又突然被制住的霍思姿，因為無法出手而硬生生受了暮陽一擊。手包狠狠地砸在她臉上，居然包包表面還有鉚釘！這個結果是林喬始料未及的，頓時放開了霍思姿，她吃痛地捂著臉。
　　“林喬臥槽妳害我毀容我要剁了你！”
　　“……”
　　他內心有點愧疚，伸手想察看她的傷勢，卻被她一掌拍開。
　　“暮陽！我找到你了！我在門口等了妳很久，妳幹嘛不聽電話！”春和捏著電話匆匆忙忙地趕來。她不僅看到了暮陽，還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林喬和不露臉的兔女郎？
　　“林學長，原來妳也在。”不知是否因為小跑過來，春和白皙的臉泛起了紅暈，微微發燙。
　　暮陽趁春和不注意飛快地擦了擦眼睛，撿起地上的手包向她走去。見到春和，她又恢復成平時沒心 沒肺的樣子，笑容燦爛且親呢地挽起春和的手。
　　“春和，我們走吧。”
　　見暮陽沒什麼異樣，春和點了點頭，把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她還想與林喬道再見呢。暮陽拉了拉她的手貼在她耳邊說：“不要打擾林學長。”隨後，她俏皮地向林喬眨了眨眼：“和他女朋友，我們走。”
　　春和一直揚起的淺笑忽然僵住了。霍思姿聞言移開捂臉的雙手想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她認出了那個叫春和的女孩，是上次林喬在她和郭淇面前堅持要送一程的人，春和大概也認得她。霍思姿偷偷觀察了一下林喬的神情。
　　暮陽再次催促地拉拉她的手，春和尷尬地移開了一直落在林喬身上的目光，被暮陽牽著離開走廊。林喬想喚她，張張嘴卻又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只能看著她們的背影越走越遠，直至消失在拐角處。
　　大廳裡，郭淇終於擺脫了那位難纏的肌肉男坐回椅子上，想起剛才的事情，他的內心還是一陣惡寒。恰好看到林喬和霍思姿一前一後回來，郭淇趕緊詢問他們發生什麼事了。剛才林喬上洗手間去了這麼久，他有點擔心，但又無奈被人纏上了，只好拜託霍思姿去看看。
　　林喬一言不發，臉上一片冰霜，再次負氣地拿起酒杯。郭淇只好轉向霍思姿求助，卻見她臉上有被刮損的紅痕。
　　“別看著我，一言難盡。”霍思姿趕緊掏出小鏡子察看自己的臉，一副多問一句就撕了你的神情。
　　灌了一杯酒后，林喬漸漸冷靜下來，他平靜無波地對霍思姿吩咐道：“去查查那個打妳的女人。”
　　霍思姿的臉還是臭臭的，不悅地擱下鏡子：“不用查了，205包廂。”
　　林喬放下酒杯，修長的手指婆娑著空杯子的沿口，若有所思。只剩郭淇一會兒看看林喬一會兒看看霍思姿，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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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by.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