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之下》贯叶金丝桃

4、噩梦

　　封君阳慢慢地平息了自己情绪，他怜爱地抚摸着封光柔软的发顶，漆黑的眼中满是孙女幼小的倒影。

　　他本不该将往事尽数透露，但想到当时倒在自己面前，浑身被血浸满，仅剩半口气的留姬，又思及爱子满身疮痍，却仍旧伫立天地，即使已死去多时，那周身的战意，因浴血沉沦而无法瞑目的眼...

　　罢！罢！罢！

　　自五年前为了从那群所谓正道手中救下封光以及带回封天和留姬夫妇的尸身时，封君阳耗费了太多气力，身体每况日下，他知道自己也时日无多了...

　　封君阳从未如此认真的看着封光。只觉得在他眼中的此间稚童，肤白如雪，发黑如墨，乖巧地坐在矮几上，一双眼带着孺慕望着自己。

　　他恨不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从此无论寒来暑往，风雪雷电，都有他为她扛起...

　　一双娇嫩的小手突然抚上他的脸颊，原来自己竟又流下泪来...

　　“老了，不仅用了，回忆点往事，竟然老是涕泪交加...”

　　“阿公并不老呢！您只是太多思念爹爹和娘亲了！我思念娘亲和爹爹的时候，也一个人偷偷流眼泪的！”

　　“这小丫头片子，竟然安慰起我来了！”封君阳即心酸又觉得好笑。

　　“光儿，你可知晓你父母亲踢你取这名字的寓意？”

　　听到祖父突然问自己，封光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他们呐，是希望你能做一个翩翩佳人，光风霁月！这也是我不教你武功的用意。封氏家族的人都恃才傲物，特别是封天...自以为武功盖世，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让人思之心寒...”

　　五年前,封天执意迎娶上清观的留姬仙子。然上清观乃正道标杆，虽然当今武林执牛耳者乃百年世家的唐家堡，唐门，但上清观却是道教巅峰，其信徒遍布神州各地，与之相比，封家是实打实的邪魔妖道。若不是封家世代隐居哀牢山，又有天险相互，早就被卫道之士歼灭了，何来的现今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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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对和不理解的声音日日回响在封天的耳畔，闭上眼却是留姬那清美秀丽的面容，一瞬间多日的阴霾被驱逐，只余下为爱奋不顾身的决然。

　　封天离开封家的那晚，月亮高悬，明亮皎洁，一切如常。

　　当封家人意识到家主数日闭门不出并不是如以往一样闭关修炼，而是离家出走的时候，外界的上清观首席弟子之一的留姬仙子与传说中阴森恐怖的封家人私奔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远在边界的哀牢山中。。。。

　　此时的武林人士，在玉衡君的运作下，对玉衡君同情的有之、对留姬和封天不齿的有之、羡慕其为爱不顾一切的有之，更多的是对封家的数百年积累的愤恨，封家少年在春日宴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风姿绰绰，武学高深，一人当如此，若全族如此，武林哪还有其他门派的立足之地。

　　几番思量，一直大小纷争不断的正邪两道，都同一瞬间达成了共识，此族不除，当成心腹大患。

　　从利用天险残害同道、哀牢山上累累白骨铸就的黄泉路，到回忆起儿时童谣里诡谲恐怖的封家人，留言至此传开，一切的一切都被扭曲得如此不堪，人心的灰暗、恶念达到了顶峰，让封家族人举族愤然。

　　封家人迅速派出精锐找寻封天和留姬。然人未寻到，数次与武林人士碰面，交手数次，封家人手虽有折损，但也每每能够以少胜多，让武林这方死伤惨重。

　　于是这更激起了各界能人异士的斗意。他们自诩名门世家。武学宗师，便是修邪道的也是正宗门派传承，招式路数都是创派祖师一点点研究出来的，平日里各个引以为豪，自认为天下第一，现在突然冒出来的一群封家的小兔崽子，却这么轻而易举的打退了所有人，不杀之，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当封天得知追杀他们的人里还有封家子弟之时，立即带着爱妻欲于封家人汇合。

　　此时留姬已经身怀六甲，大腹便便，封天因感怀新生命将至，加之夫妻二人其心本善，虽处于乱世泥潭之中，却不愿迷失本心，就这样手留余地，且战且退，使得一直无法真正摆脱背后人马，只能与留姬一路奔命。

　　那一你是神州最动乱的一年，各路武林人马尽数奔走于各界，连庙堂之上的几位君主都时时关注着结果。

　　玉衡君看着各路人马一波又一波出去，又不停折损在封家人和封天手里，心里的怒火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当他知道师妹即将临盆时，终于，他按捺不住，设下了毒计。他从民间抓住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稳婆，以其家人姓名要挟，在留姬生产当日将幼子夺走，以将封天引入他事先与师傅和各位师弟们设好的伏魔阵中。

　　毫无防备的留姬与封天，自认按照其预设好的剧本一步步走下去，直到封天在伏魔阵里，救出女儿抛到妻子手中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彻底低估了人心的丑陋。他们因为一时的面子有失，怕人威胁到自己那无甚意义的地位，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那场前所未有的伏魔阵，让世人再次更新了对封家人的认知，唐家堡主后来曾私下对唐门子弟言道，封家封天当真骁勇，铁骨铮铮，一夫当关，万夫莫摧。

　　此战，战得人心胆寒。处于阵内的封天，心知胜算渺茫，然为了吸引战火，为妻儿取得一线生机，再无留情，尽展平生武学，其招式威猛、狠辣竟让战况一时陷入僵局。

　　而玉衡君发现留姬带着孩子逃脱，连忙带着一路人马追杀过去。

　　“师妹，回头是岸！”

　　此时的留姬，左手护儿在胸，右手持剑，原本温和清丽的面容，此时沾上了斑驳血迹，一双秋瞳此时透着坚毅，望向面前被仇恨和嫉妒侵蚀而显得面目狰狞的玉衡君。听到他的劝言，不由笑道，“你真可悲！”

　　那张过往中最爱慕的面容，此时布上她惯有的温柔笑意，却以那样嘲讽的语气，道他可悲！

　　可恶！！！过往越是喜爱，现在越是觉得，铺面而来的恶，让人恨不得将那张脸撕碎！！！看她还能不能嘲笑！

　　他那么想的，也是那么说的，此时这夫妻二人已经是丧家之犬，而散布的封家人也被他们尽数合力诛杀，他连日来的耻辱终于将洗刷干净，只要杀了这个贱人和孽子！

　　“师妹，你如今被魔头洗脑，冥顽不灵，那就别怪师兄不顾昔日之情！”

　　眼见数位高手群起而攻，留姬迎战而起，数个回合下来不觉体力不支，握剑的手早已麻木，只凭着本能和一颗拳拳爱子之心，全力应敌。

　　阵中封天眼见妻子不支，一时情急，竟露出背后空门，被人一刀砍下。此时的留姬一身被血染透，一步一个血印，怀中的幼子哭声不断，传入封天耳中，心中。

　　“就这样死了么。。。不甘心啊！”封天不禁喃喃。“可怜我学武数年，无论寒来暑往，从不间断，如今空有一身武艺，却连妻儿都护不住！若是如此死去，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我封家列祖列宗！”

　　随着一声爆呵，震退了阵中数人，封天见此，奋起一击，竟突破了伏魔阵。

　　围攻留姬的人发现此间情形，暂时放弃追杀的念头，全部奔回，助同其他人合力诛杀封天。

　　“带着女儿快走！”看见所有人都围向自己，以及强撑着想跑向自己的留姬，封天大吼一声。

　　留姬看着被众人群起而攻之的丈夫，听着他的话语，还有耳边传来的逐渐虚弱的女儿的哭声，理智告知她应该速速离开，但她与封天，年少夫妻，少年的感情最最纯真无暇，仅凭一颗赤子之心。可就是这份爱情将他们引入这无间地狱。封天周围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补上。她知道，封天也快支撑不住了。。。

　　无数次，封天倒下了，又无数次，强撑着站了起来，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终于，封天知道自己要到极限了。

　　他抬起已被血模糊的双眼，看着远处已不甚清晰的妻儿，耳畔已经听不清女儿的哭声了，只余林间的风声在呼呼作响，似是怒吼，似是哀嚎。

　　他突然停了下来，围攻的众人，看他突然停顿，右手握紧长枪，已是残破不堪的身躯靠着这支撑停的笔直，强弩之末，大家也不由得停下动作来，看看他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留姬看到此景，长久来的相知相许，已经明白了封天的抉择。最后深望一眼，似要将此情此景记入心间。封天看着妻子渐行渐远的模糊身影逐渐彻底淡出视野，不禁满目凄凉，爱恨到此，竟是黄粱一梦？！

　　玉衡君看着封天站在原地不甚动作，心绪难平，提剑攻上，其他人见此，也群起而上，永绝后患。

　　“若苍天有眼，望天成全！”一声低喃，突见封天周身气场全开，一瞬间飞沙走石席卷而来。生生将玉衡君他们打的口吐鲜红！

　　“他竟然自毁气海！”魔君摩罗不由惊叹。“自毁气海？！”其他人不解，不由得问道，“他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就是自毁气海的原因？”

　　“大家都散了吧！”摩罗也不管其他人的不解，看了眼被无形气海包围着的立得笔直的封天，对众人道。

　　战场的人，不解其意，不由面面相觑。玉衡君的师傅清风子不得不向众人解释道，“学武之人，自毁气海，可以爆发出十倍的威力，不过也只是那一瞬间而已。虽然震慑了敌人，与自杀无异，如今魔人伏诛，大家先回去修养，然后再商讨接下来针对封家大本营的事宜吧。”

　　听着师傅言道，玉衡君催吐出体内被封天气海震出的淤血，提剑再次走向封天，他要将这贼子碎尸万段！

　　清风子当即拂尘一扫，威压落在玉衡君身上，瞬间玉衡君伤上加伤。“孽徒！封天此人傲骨铮铮！虽杀之，不可辱！”

　　言闭，突闻一声悲号“吾儿啊！”，多日来的奔忙，终于父子得见，却是天人永隔，封君阳不由心血上涌，瞬间发动攻势。正道同盟，各自都或多或少带了伤，如今封天已死，本不欲恋战，这方封君阳虽是迟暮英雄，然杀子之仇不共戴天，竟逐渐占了上风。

　　“老贼，你看这是什么！”一个怀抱婴孩的血人，被人用剑驾着出现在了封君阳的面前。婴儿虚弱的哭喊声再次传来，封君阳一时哽咽，摩罗乘机一掌打入封君阳后背，“撤！”一声撤，带人迅速撤退，在场人心领神会，持剑之人将留姬母子向前一推，随即离开。

　　一息间，整个林中，只闻孩子的哭声和留姬虚弱的喘息声。

　　天际一道闷雷，在封君阳头顶炸开，瞬间一场凄凉愁雨，一地血泪斑斑，后方年少的身躯已然冰冷。面前，是跪倒在地的羸弱身躯，怀中幼儿高举，冰冷雨水落在留姬脸上，洗清面上的血迹，封君阳终于看清了让自己儿子生死交付的女子模样。

　　“遇到他之前，我的生活像一滩死水，毫无乐趣，我本以为这将是我的一生，谁知，却有一人跨过万水千山走来，从此以后，道心不稳，只余满心满眼的他。”留姬突然觉得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清醒，看着面前与夫君酷似的面庞，虽然已经布上了岁月的痕迹，却仍能从周身的气场看出其巅峰时期，是何等的强悍。女儿交到他手上，她安心。

　　见封君阳稳稳的结果孩子，留姬的手终于缓缓落下。多时的防备，多时的奔命，此时终于卸下。

　　剖心的表白，没有说出口的话语，这一场临终托孤，这满眼的血红，封君阳不禁想问，当年的一眼不移，得如今的黄泉相随，值得吗？！想我封君阳，两鬓霜白，竟要替亲子送葬，那这半生的忙碌又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