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还吃吗》贰少奶奶

23、怜惜

　　接连被皇帝吓唬，宗妮也看开了。皇帝故意找茬，不管怎么挣扎，在掌权者眼里她不过是一只蝼蚁。生死看淡不服也没辙，罚什么都由着皇帝吧，怪只怪自己时运不济惹了最不该惹的人。再说，好好的谁会给自己定罪，说轻了更惹圣心恼怒，说重了下旨照办，左右都对她无利。

　　宗妮依旧俯首于地，镇静非常道：“但凭万岁爷发落。”

　　皇帝微愕，好一个但凭他发落。这丫头大概是真的不怕他，这回不哭不闹不求饶，好似怎么揉捏都膈应不到她一般。

　　皇帝突然失了气势，垂眸看她，见她老老实实地匍匐在脚下，背却挺得直直的，辫根扎着二寸长的红绒绳，乌油油的发辫搭在背上不歪不邪，辫稍系着桃红色的绹子，在蛋白石绿官袍上开出的一朵桃花，浑身上下都写着“骨气”俩字。

　　明明是个脆弱的姑娘，在他眼前却跟春风吹又生的杂草般，怎么除都除都除不掉。皇帝不急，平心静气地重新坐回膳桌前，吩咐张从善往暖锅里填炭，继续吃锅子。东暖阁里安静下来，只剩炭火偶然爆出的声响与热锅咕嘟咕嘟的美妙声。

　　这样一来更煎熬，在御前跪着和在养心殿外边跪着不一样。皇帝不在眼前，她可以将脚丫子藏在官袍里蹲在地上，脚一旦麻了便左右动动，反正也没人盯着。搁在眼前这境遇，她只能老老实实地。

　　她不像宫女，是皇家教养出来的奴才，能跪出一门学问。她呢，跪上一盏茶的时间，膝盖就钻心地疼，勉强能撑住身子，可想要再坚持，身子就开始打晃。

　　皇帝瞧见了，轻挑眉道：“你扰到朕用膳了。”

　　宗妮一凛，正了正身子。可没一会儿又破功，又晃成了不倒翁。皇帝暗自庆幸找到了她的把柄，重重地将筷子摔在膳桌上，冷着声问：“我看你是越发大胆，连跪都不会跪了？”

　　宗妮跪得头皮发麻，小声回着：“万岁爷，臣跪不好，要不然您罚臣别的吧。”

　　皇帝道：“你有什么资格与朕讨价还价？朕罚你跪你便跪着，朕罚你死你便死，一切都要听朕的。”

　　宗妮闷头道：“臣知道，所以臣听凭万岁爷发落。但臣不争气，跪不出让万岁爷满意的姿势。与其让臣在眼巴前儿惹您不痛快，还不如让臣滚得远远的。”

　　“你想的倒美，”皇帝寒着嗓子道，“天高皇帝远，朕看你是滚得越远越美。”

　　那意思就是还得留在视线范围内，宗妮也不强撑，颓然地坐在地上，看得皇帝直瞪眼睛：“你这是在做什么？”

　　“既然万岁爷能忍，那臣便不装了。”宗妮萎顿，“臣歇会儿继续跪，万岁爷趁热用膳吧，那白肉该化了。”

　　皇帝用膳也有一套规矩，讲究侍膳不劝膳。不能在皇帝跟前抖机灵，不能狗摇尾巴地地献殷勤，跟居家过日子那样让菜，那是要挨皮笊篱的。更不能催促皇帝用膳，赶落皇帝用膳，那得挨板子。

　　宗妮这话说出口，皇帝身后的家法太监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撩开嗓子喝道：“不许多嘴，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执掌家法的李太监曾给先皇侍过膳，为了表示一派正统相承，特许这些有功的太监留任御前，穿着公服，戴着顶戴，代老祖宗执行留传下来的家法。李太监干了五十年侍膳太监，最见不得破规矩，因此拿乔起来，便要罚宗妮。

　　宫女最怕的惩罚便是挨板子，姑娘家面子薄，打板子时要褪下裤子，但凡挨一次板子，即便死不了，这脸面也要不得了。

　　皇帝平日里一向敬重御前值守的宫女，从未在养心殿因惩戒宫女有传板子的先例。错就错在宗妮那倔驴脾气，给自己招惹了麻烦不说，连皇帝维持的善面都泼上了脏水。

　　皇帝面上笼罩乌云，眼看着宗妮被两个太监架走，坐在御案前开了口：“家法只对宫奴，不对外臣，李谙达审时度势，莫要伤了君臣和气。”

　　李太监塌腰道：“万岁爷，不管是臣还是奴，那人已经屡次三番挑战皇权，奴才替祖宗先列执掌法令，不可纵容此等霍乱宫规之事，以免再生类似事端。”

　　罚是铁定要罚的，李太监手上捧着祖宗传下来的家法，就连皇帝都没办法凌越。

　　皇帝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殿外。那丫头被人按着动弹不得，执法太监搬来木凳，使劲儿拽着她，她一壁挣扎，一壁趁这档口往他这个方向使劲儿瞧，眼里的恐惧瞒不住，噙得眼眶发红，大约是真的怕了，一直囔囔着让他饶恕。

　　皇帝惊觉这事儿不妙。他是万民之上的皇帝，因何与一介女流之辈较真儿，起初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气，这会儿见板子落在她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解恨。

　　姑娘家要脸面，何况还要嫁人管家，这么一折腾，以后还让她怎么做人。宗家也算世代功臣，多少辈的皇帝都因宗家的手艺欣喜过，到他这辈儿倒好，没给宗家后代保驾护航，倒将人平白地折损了。

　　皇帝醍醐灌顶，眼底的寒光射向李太监：“朕说不罚便不罚，凭你也敢置喙朕的旨意？”

　　李太监一哆嗦，跪倒在地：“奴才奉主子爷之令，不敢违抗啊。”

　　皇帝冷眼看他：“主子爷？朕问你，朕御极三年以来，你眼中可有我这个主子？你伺候过皇父数十年，朕看你眼中只有皇父，却不认朕。”

　　“奴才眼里只有一个主子爷，那便是您啊！”李太监跪地哀嚎，“奴才不敢对万岁爷不敬，恳请万岁爷明鉴。”

　　皇帝问：“那朕下的旨令可算数？”

　　李太监忙磕响头：“万岁爷是一国之君，您的旨意一言九鼎，无人可违抗。”

　　皇帝一挥手，张从善连忙去殿外：“停手！快停手！”

　　可惜已经晚了，三大板打下去，隐约看见一丝血痕。张从善暗道一声“作孽”，连忙招来拒霜，“快找几个人扶着去榻榻，再去太医院请人来医治，要快！”

　　每牵动一丝一毫，浑身上下便跟着一块疼，疼得撕心裂肺。宗妮强撑着起来向养心殿跪恩，一抬头怔住了。

　　皇帝立在中正仁和之下，眼光热腾腾的，怒意中闪过仓皇，仓皇中藏着怜惜，被她那么一瞧，不自然地扭过脸，只留下如远山般俊俏的侧颜，以及裹挟了些许红霞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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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女主会虐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