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还吃吗》贰少奶奶

19、安神汤

　　夺人口粮犹如夺人性命，宗妮捧着热乎乎的番薯递给杨贵章时，眼神中的恋恋不舍出卖了她此时的懊丧，衬得那张灰突突的脸更加可怜。

　　皇帝瞥见了，一抹笑意含在唇角，又隐回清肃的容颜里。

　　行至养心殿卷棚下，杨贵章捧着那块番薯仰脸请示：“请主子爷示下，奴才该如何处置这东西？”

　　皇帝又在想政务，眉间那点愁像久晃不散的乌云，乌团笼罩下听不见任何声响。杨贵章只能捧着那块烫手的番薯跟着进了后殿，见到拒霜端着茶水倚立一旁，拖着手中黑炭一般的玩意，做了一个苦笑脸。

　　南方雪灾，北方极寒，拿储粮赈灾便是头一遭要考虑的事。天灾伴着人祸，若民吃不饱穿不暖，便是雪上加霜。先祖初建漳金国，改国号为穆庄至今近三百年，施仁政惠民生，遇灾则赈，恤农养民，到了皇帝这辈常平仓、社仓、义仓的粮食储备日益丰盈。赈粮不用愁，唯有一样让他头疼，便是如何提防胥吏为奸预防腐|败。

　　户部上疏实行无偿赈济、低价赈粜、有偿赈贷并行不悖的法子倒可行，地方、民间与权利中心共同施为，形成一条紧密联系的线，运转下来可解长年累月的痼疾。

　　可万事开头难，一旦施行便遇难阻。皇帝一想起朝中那几位固步自封的元老便头疼，揉了揉额，往东次间的天行健走去。

　　杨贵章见皇帝神情疲倦忙问道：“万岁爷，要不要传太医？”

　　皇帝摆了摆手，瞥见杨贵章手中的番薯，沉思一下问道：“这种吃食，民间多吗？”

　　杨贵章笑了笑：“回万岁爷，并不多见。番薯这东西自万历年间才出现，是一个福建人从番邦带回来的。闽省巡抚见其新颖便将它填进贡纳之中。如今宫中膳食虽然常见，但民间却少见。”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你吃过吗？”

　　杨贵章道：“奴才只吃过番薯粥与番薯蒸饭，这个形态的，奴才也没吃过。”

　　皇帝皱着眉头，杨贵章问：“万岁爷，要么奴才尝尝？”

　　皇帝没说话，杨贵章又问：“不然给您包开，您尝尝？”

　　皇帝向来吃得金贵，对这种粗俗的食儿有些好奇。可一想起那个丫头，皇帝又觉得头疼，越过窗棱往外看，殿外已掌了灯。

　　皇帝挥手：“朕不稀罕，拿走吧。”

　　皇帝坐在灯烛下临帖，拒霜换了几次茶，茶水颜色越来越重，像浓得化不开的夜。

　　杨贵章知道皇帝今夜难眠，便劝道：“黄太医前阵子递了促眠安神的药方，奴才命人煎了一碗，主子进一些，早早安置吧。”

　　论劝药膳，杨贵章比不得张从善。张从善会指东打西，他不会明着劝皇帝，总会将一身毛病都揽在自己身上。比如脑瓜仁疼，他呼哧呼哧地叹气，吸引皇帝的注意，然后诉苦说自己脑袋里跟按了木杵一样叮当乱砸。

　　皇帝念及他岁数大，便会赐他安神汤。他便当着皇帝的面喝了，然后佯装立马见效的神情，再劝皇帝饮一碗“灵丹妙药”。跟在身边久了，一个没根的太监跟个老妈子一样碎嘴子，皇帝往往忍受不住他的摧残便应允，不像现在，连答理都没答理杨贵章。

　　拒霜与杨贵章退出天行健，站在正殿门口，拒霜摇了摇头：“二总管，您觉没觉得今儿殿里有些冷清？”

　　那还用问嘛，张从善不在，杨贵章连个斗臭的人都没有。御前本来伺候的人就少，像拒霜和越桃身兼多职，统共俩姑娘还成日里见到这个见不到那个，偌大的宫殿里，走路擦地面的声音都能听得真切，不冷清才怪。

　　他们苦点累点没事，就是替万岁爷担忧。皇帝励精图治是好，却从不贪恋温柔乡，更别提延绵子嗣了。

　　不仅他们忧，老佛爷更愁，皇帝御极三年来，中宫未立，后宫的妃嫔一只手数得过来。娘俩坐在一起说话，但凡问及此事，皇帝便说不急，称自己典学未成起复不久根基未稳，需缓缓再议。

　　左搪塞右敷衍，眼见太妃都要替简亲王说亲了，皇帝这头连嫔妃的绿头牌都没翻过。

　　敬事房的张福顶着银盘膝行进去又退行出来，杨贵章撩了一眼，进去什么样出来还是什么样，与张福面对面地“唉”了一声，挑开帘一道出去，站在卷棚下说道：“您这差事好，不得罪人。”

　　张福苦笑：“我这哪儿是不得罪人，我是把人全得罪了。后宫那几位小主还以为敬事房跟她们不对付，三天两头遣人到敬事房来查换绿头牌，你瞧见没，有把竹板换梨花木的，有上面写藏头诗的，”

　　他指着其中一根带珍珠的，“这是庄嫔娘娘的，连珠子都镶上了，各个使出浑身解数，可惜咱万岁爷连看都不看。”

　　杨贵章砸巴嘴，不敢在背后说皇帝的不是，只叹道：“主子爷虽然坐在宝座之上，却是天底下最孤独的人呐。”

　　“可不是，”张福站了一会儿，问道，“今儿怎么没见着大总管？”

　　杨贵章努了努嘴：“炉坑那立着呢。”

　　张福往夜幕里打量，瞧见一模模糊糊的人影，正在雪地里蹦跶。许是跟人干嘴仗呢，吹胡子瞪眼睛掐腰跺脚的，跟个老顽童一样。

　　张福啧了啧：“大总管这样，连我都瞧不惯，难怪三天两头领罚。赶明儿二总管高升，可别忘提拔我啊。”

　　从二到一，就少一横的事，可哪那么容易。杨贵章把手拢进袖子里，说道：“大总管能耐大，轻易不会让位。您指望我提拔您，还不如去求他。”

　　“得，算我没提，”张福忙摇头拒绝，架着银盘拢在腰上，“走喽，无功而返，今儿又是被后宫主子们嫌弃的一天。”

　　他这边一走动，张从善便瞧见了，也不跟宗妮斗嘴了，忙道：“你别跟我扯皮了，万岁爷要睡了，紧着填几铲子炭，把炕捂得暖暖的。”

　　宗妮又饿又困又累，想偷个懒还被唠叨，耳朵眼都长茧子了。跟他掰扯几句还不解气，只能使劲儿往坑里填炭。张从善看见了又忙制止：“够了够了，再填该烫到万岁爷的龙臀了！”

　　活该被烫！谁让皇帝罚她不够还坑走她的番薯呢。

　　宗妮气得咬牙切齿，转念一想，眉眼又舒展开来。

　　不是嫌她偷懒不好好干活嘛，那她便好好干，使劲儿填，让皇帝知道今日的炕为什么这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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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万岁爷：朕不想点蜡，奈何她亲自上阵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