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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离开上海 ...

  •   自周先生的葬礼后不久,唐知韵便离开了上海。离别之前,她特意邀请了原先新月剧社的小姐妹们来唐家相聚。

      一桌子同学朋友一共十来人,众人皆是女学生的模样,唯有一人穿着一身合体的旗袍,将头发盘起,别上了一个珍珠发卡。

      林瑜看到许久未见的沈佳琪,差点要认不出来了。

      唐知韵亦是十分震惊,她小心翼翼的扶着沈佳琪坐下,轻轻的摸着她的肚子,“几个月了?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林瑜的目光顺着唐知韵的手看下去,沈佳琪的大衣下摆里掩着的小腹微微隆起,显而易见,她已经怀孕了。可是她才多大来着?17岁?18岁?这么早就做妈妈了吗?

      沈佳琪摇摇头,“前段时间才叫折腾呢,吃什么吐什么,现在已经好了,就是想吃鱼。”

      吃鱼倒不是什么难事,以沈佳琪的夫家,苏州兴义钱庄的财力,一年365天吃鱼都不成问题。唐知韵正要吩咐厨房多做一盘清蒸鱼,这时,厨房的佣人正好端上了一盘新剥的荸荠。

      “我家少夫人不能吃生冷的东西,请端下去吧!”一个跟着沈佳琪过来的仆妇在旁边冷冷道。

      沈佳琪十分尴尬,简直要坐立不安了。唐知韵轻轻拍拍她的手,然后吩咐佣人,“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拿下去把它煮熟。今天的水果都做成糖水再端上来吧。这位妈妈,请您去偏厅坐着休息一会儿,我会照顾好你们家少夫人,你不用担心。”

      那位仆妇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唐知韵态度实在好,又是满脸堆笑的,她扭捏了片刻,也就跟着佣人去偏厅坐下了。眼见着这位‘管家婆’离开了,顾元瑛才哼了一声,气愤道:“你是马家的少夫人,她是什么人?凭什么管到你头上来了?”

      沈佳琪道:“若不是带着她,我也不能从苏州回上海,也见不到你们了。”

      沈佳琪婚后就转学去了苏州,婚后的学业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学不成。不久怀有身孕,马家便再也不许她去念书了。前一阵子孕吐反应实在严重,沈佳琪磨了需求,她婆婆才允许她回上海住两天,身边还必须带着吴妈妈。

      自沈佳琪回上海娘家之后,吴妈妈是走哪儿跟哪儿,害得她都不敢出门。今天这样的事情,显而易见不是头回发生了。

      “算了,不说我了。就说你吧,你去美国的什么地方?学校定好了吗?”

      唐知韵也是在为这事儿发愁,“还没呢,我说不用这么着急,可我三哥说,早晚都是要去留学的,早去不如晚去,他在那边给我挑了个学校,我先过去念预科。”

      “你三哥对你可真好啊!”有个姑娘羡慕的说。“我以前听闻你三哥四处沾花捻草不着调,现在看来,传闻多有不实。”

      唐知韵笑说:“你不知道他,他原先就是吊儿郎当的个性,一天到晚在外面混的,后来去了德国回来,突然就靠谱起来了。我大哥说,这都是留学的好处,出去见了世面,知道好歹,回来就知道正经的做事了。”

      顾元瑛在唐知韵身边随意的坐下,“你去了美国留学,我也要去。我想念以前跟我爹在美国的日子,自由自在。对了,唐姐姐,你三哥今天在家嘛?”

      “他去厂里了。这几天他忙的团团转,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几个人随口聊着家里的兄弟姐妹,聊着去美国或者欧洲留学,聊最新电影明星的衣服。林瑜注意到,张凤仪趁着别人没留意,偷偷溜出了会客厅。

      她紧跟着过去,见她站在花园里长廊的花藤下,看着院子里发呆。

      “凤仪姐姐,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好冷的。”林瑜问。

      张凤仪回头看她,“原来是你。上回我托人带给你的剧本你看到了吗?你觉得写的怎么样?”

      “挺好。”林瑜想,她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张凤仪落寞的扯出一个微笑,“我改了很多遍了,还给我二叔看了好几遍。来之前,我还重抄了一遍送给知韵,不晓得她去美国之前还没有有空看。”

      林瑜觉得她这语气很不对,“你最近,是心情不好吗?”

      张凤仪默默的摇头,“只是觉得人世沧桑,变化的太快了。”她顿了顿,接着说:“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锦江礼堂表演《少奶奶的扇子》的事情吗?不到一年的时间,剧社也散了,佳琪也嫁人了,谢嘉华不知所踪,连唐姐姐都要走了。”

      林瑜默然。

      张凤仪便勉强笑道:“说起来也是好事。沈姐姐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日后知韵从美国回来,必然也学业有成。就是我……”

      林瑜察觉到她的话里有话,“你要去哪里吗?”

      张凤仪迟疑片刻,“过些时日我就要离开上海了。跟我爸一起去北平。”

      林瑜一愣,“这么突然,唐姐姐他们知道吗?”

      张凤仪摇头,“等要走的时候再说吧。我本来也不欲告诉大家。离别已经十分伤感了,何必为了离别而欢聚一堂呢?”

      林瑜突然想到了什么,捏着张凤仪的手。“你等等,我回去就来。”

      她飞快的跑回会客厅,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端着两个茶杯。林瑜举起一只塞到张凤仪手里,朗声笑道:“古人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今日就以茶代酒,祝你此去北平,一路顺风。”

      张凤仪也笑答:“多谢小瑜妹妹吉言。”

      说着就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茶水颇一入口,她就被呛的不停的咳嗽,拿手帕擦擦满脸的水,不可置信问林瑜:“这不是茶?”

      林瑜立即哈哈大笑起来,“不是,是酸梅汁,特别酸的酸梅汁,我没有兑水的。”

      张凤仪掩嘴微笑,笑了片刻,却又沉默下来。她知道林瑜是为了逗她开心,便强打起精神道:“周先生去后,你和元峰还继续学画吗?”

      “可能不学了吧,我们其实也才入了个门,就算现在丢下手也不可惜。而且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老师。”

      张凤仪想了想,“我家二叔最近在西藏路附近开了个画室,你和元峰有空可以去看看。我二叔和顾家伯伯是朋友,你们要是来学画,他肯定很开心的。”

      “你家二叔是?”

      “我二叔叫张眉孙。”

      林瑜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仿佛第一回去锦江礼堂的时候还见过一次。不过她又想起了唐知文曾经说过的话,明年年初之后不要往外跑,某些区域尤其不能去。所以继续学画这件事还是搁置一段时间吧,学什么都没有命重要不是吗?

      林瑜便婉言道:“此事也由不得我做主,且看顾伯伯怎么安排吧!”

      张凤仪瞬间想起了她的身份是顾家远房的表小姐,平日里跟着元峰念书,与其说是同学不如说是伴读,便了然的点头,“你看着办吧,做学问不容易,有条件学下去就不要半途而废。不然有朝一日嫁为人妻,像佳琪姐姐这样,就是想继续学也学不了了。”

      林瑜默然靠在长廊的柱子,望着庭院中的一株初绽的红梅发呆。冬日的凉风袭来,红梅的暗香扑鼻,为伫立在长廊中的两人平添了一抹清幽。

      不久之后,唐知韵离开了上海前往美国,张凤仪也在元旦之后不久悄悄的去了北平。她没有告诉别人,只是离开的当天电话告诉了林瑜。

      “她张凤仪是什么意思?告诉了你,偏偏不告诉我?难道谁还强留着她在上海不成?”顾元瑛听闻林瑜的转述,很是生了一会气。

      林瑜劝道:“张姐姐是怕大家难过,所以才不告诉你们的。”

      “谁为她伤心了?唐姐姐去了美国我都没难过,她不过是去了北平,有什么好难过的。”顾元瑛顿了顿,又问:“她可是嘱咐你告诉其他人?”

      林瑜点头。

      顾元瑛哼了一声,“算了,不用你一个个说了,我来告诉她们吧。这个张凤仪,下回她从北平回来,我肯定要好好训她一顿。走了都不提前说一声,害得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她咬着涂着精致的口红的下唇,将手里的茶杯“铛”一声扔到托盘里,细细的眉毛皱起来,愤懑的神态中带着一丝伤感。

      林瑜其实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当日新月剧社有多么热闹,今天好友闺蜜走的走嫁的嫁,就有多么冷清。撞到了这位大小姐的枪口上,林瑜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她想着横竖学画的事情要告一段落,不如先回书房,把原来的画具收拾收拾,免得丢的乱七八糟以后找不到。

      便偷偷溜出了会客的偏厅,一出门没走两步,就发现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

      林瑜头也没回往前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是在跟我冷战嘛?”

      自上回周翔先生的葬礼上,顾元峥撞见了林瑜和唐知文的会面之后,两个人回来就小吵了一架。顾元峥生气林瑜不该和花花公子交往过密,而林瑜则懒得搭理这种自以为是的小鬼。

      顾元峥有一肚子话想说,憋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他方才在门外听了顾元瑛对林瑜发脾气,本来想进去帮她说话,一想到她油盐不进的脾气,又懒得去帮她了。

      顾元峥撇撇嘴,跟着她进了书房,“哐当”一声带上了门。毫不客气的坐在林瑜的书桌前,随手翻动着书桌上的课本,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林瑜默默整理自己和顾元锋的工具箱和画板,他不开口,她也懒得说话。

      顾元峥在书桌上乱捣鼓了一会儿,见林瑜没搭理他,忍不住道:“刚刚瑛儿为什么那么生气?”

      “你不是在跟我冷战吗?今天又过来找我做什么?”

      “我……”顾元峥肚子里憋着一股气,“我不是关心你吗?干嘛这么不识好人心?”

      “哦,那多谢顾二少爷关心了,我是和女同学交朋友,并没有勾搭外面的花花公子。”

      顾元峥听她话说的阴阳怪气的,大概还是为那天的争吵耿耿于怀。讪讪的摸着鼻子道:“我知道你是在和新月剧社的张凤仪打电话,我听说她父亲去北平做教授了,她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林瑜把早先洗好的笔刷整齐的收在盒子里,啪的关上盖子,放回书架下面的柜子里。

      “所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就为了闲着说两句废话?”

      “才不会废话。”顾元峥嗫喏一声,想起前几天偷听到大哥顾元崇的电话。清清嗓子,“我听说,虹口吴淞路、武昌路那一带突然多了很多日本人,每天晚上还有很多车开过去,似乎在运什么东西。”

      “你是听谁说的?”林瑜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我昨天听大哥跟我二叔说的。二叔说,虹口、杨浦那一带本来就有很多日本侨民,开了很多钟表店、服装店什么的,还有很多纺织厂也在虹口四川路附近,名义上那边是公共租界的地盘,实际上跟日租界已经差不多了。大哥说,他们发现那一带车辆和人员流动有些不对,提醒二叔注意那边的厂子。”

      林瑜立即想起了唐知文说过的话。

      顾家的纺织厂占了顾家生意的一小半比重,顾明均本人还是上海纺织协会的会长,他家的工厂几乎是挨着虹口盖的,如果唐知文所言无误,日占区不久将有一场战事,那么顾家的纺织生意必然大受影响。

      “所以……你是信了唐三少爷的话了?”

      顾元峥哼唧了一声,“他以为打仗是小事吗?说打就打。还没到时候,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起那天大哥说话时慎重的语气,心里早已将唐知文的话信了七八分,只是不好对林瑜认错而已。如果真的要打仗了,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有二叔操心,他在交通大学念书,距离虹口也远得很。只是这战事一起,只怕百姓又要遭殃了。

      林瑜把画板靠在墙角,神思突然有些恍惚,她突然抓住顾元峥的胳膊,“我想去吴淞路那一带看看,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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