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1930的表小姐》汪成蹊

100、瓜田李下

　　林瑜怎么没想到，眼前这个灰扑扑的女人，是谢嘉华。自三年前新月剧社最后一次演出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再次见面，她竟然……这么一副模样。

　　谢嘉华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原先烫的十分时髦的卷发已经不见了，在耳后剪齐，乖顺的垂在耳边。脸蛋还是年轻女人的模样，未施脂粉，眼下两个重重的黑眼圈没有盖住，显得愈发憔悴了。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脸蛋红的十分不正常，像是长了某种湿疹。

　　林瑜看了她这幅形容，刚要问出的“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中途咽回了嘴里。

　　很明显，她过的并不好。

　　“几年不见，真是好巧啊。”林瑜的语气有些干巴巴的。

　　谢嘉华没料到在这里会碰到林瑜，更加没想到她会变得这么光彩照人。她抱着婴儿的手紧了紧，“真是……好巧啊。这几年我也常常来这里，就是不曾遇见过你。”

　　“我两年前就去了香港，最近才回来。”

　　听到香港两个字，谢嘉华仿佛被刺痛了一般，眼神中露出隐隐的恨意。转瞬又假装不在意。怀里的婴儿突然闹了起来，谢嘉华熟练的摇晃着身子哄她入睡。

　　顾元峥朝林瑜使了个眼神，径直去找老板结账，顺带也帮谢嘉华付了钱。他付完钱就直接坐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找老板要了碗豆浆，给林瑜和谢嘉华一段单独说话的时间。

　　林瑜扶着谢嘉华坐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说她的近况？感觉像是在嘲笑，说自己的近况，又像是在炫耀。想来想去，索性什么都不说，等着谢嘉华开口。

　　谢嘉华苦笑一声，“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当初若不是一意孤行的要离家出走，现在至少也是个司长太太了。”

　　林瑜不是个喜欢自怨自艾的人，劝道：“既然你当初做了决定，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一切向前看吧。”

　　谢嘉华摸着怀里孩子的脸蛋，“你大约也猜出来了，这个孩子，是他的。可是我……我……”

　　“可是你没有和他在一起了。”

　　谢嘉华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林瑜叹道：“我在香港见到了梁郁，他和他家夫人一起去的，也带着个孩子。”

　　一听到梁郁的名字，谢嘉华终于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泪滚了出来，瞬间打湿了衣襟。

　　她低声悲泣道：“他说过要和张太太离婚，和我结婚。可是他今天说明天说后天说，就是还不肯离。我说我要抱着孩子上梁家的门找他，他就生了我的气，偷偷跑去了香港。他不要我了，也不要我家阿宝了。”

　　林瑜抚摸着她颤动的双肩，“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谢嘉华胡乱用手抹干了眼泪，“我要带着孩子去梁家闹。我就不信了，梁家还能不认这个孙子。”

　　林瑜察觉到她语气里的慌乱和犹疑，轻轻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这是个男孩子吧？你是不是去过梁家了？梁家老爷和太太认了他吗？”

　　“去了，没认。他们不信我，不信这孩子是梁家的种。”谢嘉华沮丧的摇头，忽而又激动地拉着林瑜的胳膊，“林瑜，不如你去跟梁家说说，让梁郁回来，只要他回来，我的孩子一定会认祖归宗的。林瑜，你帮我找顾大太太，你现在过得这么舒心，顾太太一定对你很好。你去求她，只要她肯出面，梁家一定会接受我的。”

　　林瑜用力扯出自己的胳膊，深觉得她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别说她在顾家人微言轻，就算是说得上话，顾大太太凭什么插手梁家的事情呢？梁郁的夫人张太太娘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顾元峥远远的看见谢嘉华情绪过于激动，紧张的站了起来。

　　林瑜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稍安勿躁。

　　“对不起，这件事我不能帮你。”

　　谢嘉华的脸立即垮了下来，林瑜接着一个转折，“不过……另一件事，我却可以帮上你的忙。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曾经给过我两千块钱？我可以把钱还给你，想必你现在也很缺钱。”

　　三年前，谢嘉华还是谢家大小姐的时候，两千块钱巨款都能说给人就给人，如今，别说两千块，就算是两百块，她也拿不出来。想到这里，她悲从中来。

　　“你……那笔钱你没有用？”

　　“本来就不属于我的钱，不过是物归原主。你不必谢我。你如果急用的话，不妨在这里等一等。我在附近书店买本书，买完了就回去取给你。”

　　谢嘉华连忙点头，“你说的是，本来就是我的钱。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可要快点来。”

　　林瑜点头算是同意了，伸手招呼顾元峥一起离开。顾元峥倒是有问林瑜谢嘉华到底怎么回事，林瑜三言两语把她的境况说了下，还说起了在香港遇见了梁郁的事情。只是隐去了两千块钱的事情没提，免得横生枝节。

　　顾元峥只觉得林瑜口中那个懦弱怕事的梁郁，简直不像他知道的那个梁大诗人，“据我所知，梁郁先生古道热肠，不像是你说的始乱终弃的人。”

　　林瑜觉得这话可笑，语气就不免有些冲，“刚刚谢嘉华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分明抛弃她们母子去了香港，这不是始乱终弃又是什么？”

　　顾元峥没有和林瑜争辩，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严大使家开群芳宴，我带了一个同学过去？”

　　林瑜有点印象，“是不是一个很书卷气的男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贺永思。就是在那次宴会上，我将他引荐给了梁郁先生。不久他就参加了庚子赔款留学生考试，然后去了美国。”

　　“他考上了？”

　　“当然没有考上，这个考上极难，他一个高中生，哪里拼得过别人念过大学的。”

　　“那他怎么去的美国？……难道是因为梁郁先生？”

　　顾元峥道：“正是。梁先生听说贺永思想去留学却家境贫寒，在他落榜之后，就热心的找到了他，说愿意资助他去美国留学，只要他学成之后能做于国有用的人，不必一定要还钱。梁先生对一个贫寒学子尚且如此热心，怎么会辜负自己的情人和孩子呢？那个谢嘉华三年前敢离家出走跟男人私奔，可见品德有问题，今天看着又疯疯癫癫的，她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小瑜，你以后别和她来往了，没的败坏了你的名声。”

　　“我有什么名声好败坏的，横竖谁都不认识我。”

　　她只是个误闯入这个年代的陌生人而已，就算名声差又有什么要紧呢？

　　顾元峥见她不当回事，急了，“我是认真的，你可别不当回事。你见过谢嘉华的事情，可千万别告诉老爷和太太，他们最是看不上这类行径，你别撞枪口上了。”

　　顾元峥这么说是有缘由的。时下西风东渐，自由恋爱的风气在很多青年学生中渐渐散播开来。就有些读了几本书的女孩子，自以为是进步青年，不安分守己待在家里，却好学个逃婚的做派。这几年沪上报纸年年都有报道，不是这家女孩子逃定了亲走了，就是那家女孩子与人私奔。顾大太太对这些风气深恶痛绝，对着顾元峥都不止说过一次。说这些孩子不知孝顺父母，品德败坏，以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谢嘉华如今的境况，简直就是顾大太太口中典型的“没有好下场”。

　　林瑜虽然不赞同顾元峥的看法，但是也不打算和他争执。人的偏见一旦形成，就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扭转的。况且她先前和谢嘉华的关系也说不上好，以后更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和顾元峥买了书，就一起回了顾家。回去之后，她一个人偷偷跑到了顾公馆的屋顶，果然就在原来的地方找了那两千块银元。也是得亏谢嘉华当时用的盒子质量好，银钱也一卷卷的包的十分仔细。2年过去了，盒子只是稍微旧了些，里头的银钱丝毫不见生锈。

　　趁着午后顾大太太午睡的功夫，林瑜单手拎着这个小箱子，一个人从后门出去了。从顾公馆出发，绕过一个小亭子，再走上两百多米，就到了之前的馄饨铺子。

　　谢嘉华还坐在那里等她。

　　馄饨铺子老板见她走了又回来，以为是自家馄饨吃出了什么问题，“小姐怎么又回来了？是顾二少爷有事？”

　　林瑜答：“老板不必管我，没事，我来找人。”

　　谢嘉华见了林瑜连忙迎上来，一句话也没说，先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拎在手里颠了颠，沉沉的，当下就想要打开箱子来看看。

　　林瑜谨慎的按住她的手，“你还抱着个孩子呢，财不外露，万一被人盯上了，你要怎么办？”

　　“你说的是，我想，我一个人带着这些钱也不安全，就不跟你多闲话了。今日多谢你了，以前我对你是有些凶的，对不住。往后我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再见。”

　　她拿了钱就这样干脆利落走了，林瑜一愣，也没有去追她。横竖她的任务完成了，该回顾家了。

　　林瑜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没多久，原先顾公馆的大丫头长玲就走近了馄饨铺子，若无其事的跟老板搭上了话。

　　“刚刚走过去那个姑娘真漂亮，老板，那是谁家的小姐啊？”

　　老板憨厚的笑了笑，“您这就问错人了，我们这开门做生意的，哪里能知道客人的名字？”

　　长玲嗯了一声，“我也就随便问问，老板你这馄饨真是香，一看就好吃。我要两碗，你给我打包带走吧。记得多放葱。”

　　老板麻溜儿的从旁边的托盘里下了两碗馄饨，招呼长玲，“好嘞，您在旁边坐好，我稍后给你送过去。”

　　长玲没有走，依旧是把话题引到了林瑜身上。“刚刚那位小姐，我瞅着像前头顾公馆的？”

　　馄饨铺子老板说：“您这么一提我倒是有点儿印象了，她今天是和顾公馆的二少爷一起来的。我看两个人亲近的很，原来是兄妹啊。顾家几代读书人，难怪能养出这样品格的小姐来。不过，您打听她是为什么呢？你们认识吗？”

　　长玲轻哼了一声，“以前见过。对了老板，那你知道刚刚抱着孩子坐在这里的女人是谁吗？”

　　馄饨铺子老板想了想，说：“你说的是那位谢寡妇啊，她最近才搬过来的，就住在前头不远的巷子里。她丈夫去年死了，婆家把她赶出了门，不得已在附近租了个房子住，如今靠给人洗衣服过生活。”

　　长玲听着这老板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心里头疑惑渐深，林瑜离开上海两年，不过是刚刚从香港回来，她上哪儿认识这样一个刚搬来的寡妇，还给了人家一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