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病！》遣花客

3、第二章

　　第二章

　　聆微整了整肩上搭着的布褡裢，无可奈何的跟随着牙皂进到了大堂里，县令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聆微抬头望了望堂上的县令，县令看起来刚过而立，一脸正气，面色却有些青白，身上青色官服因仓促而有些凌乱，头上乌纱帽也沾了盈盈水珠。聆微略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心下更是内疚，真是一个好官呐。

　　他轻声答道:“草民聆微，并无……并无冤屈。只是……只是进来避个雨……”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唇边笑意也逐渐挂不住，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话一出口，整个县衙死寂般沉静，连堂外肆虐的雨声都仿佛停了一瞬。

　　感受到气氛的不对，聆微突然灵机一动。他振了振被打湿的白布幡子，底气十足而又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江湖骗子惯骗用语：“我观你印堂，有些发黑啊。”

　　良久，正当聆微以为自己要被打板子打到血肉模糊然后投下狱与蟑螂作伴被老鼠咬时，堂上的县令大人却迟疑着开口问道:“阁下，可通伏妖捉鬼之术？”

　　聆微突然被这么冷不丁一问，有些发懵，他想了想自己在路上捋过的神识，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股子自信，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摸摸鼻子，轻轻点头回了个“只是略通。”

　　县令疾步走下大堂，连忙扶起聆微急切道:“求仙师救家母一命！”

　　聆微有些不解，县令看他不答，竟然撩起官袍衣摆便要跪下，聆微连忙扶住。　　县令沉默一瞬，低声道:“家母怕是招惹上了邪祟……”聆微抽了口气，自己的嘴难道是开过光吗？他就信口胡说了句“你印堂有些发黑啊”，哪成想张县令的母亲竟是真的被邪祟侵扰。

　　他心想着这县令不仅是个好官，还是个孝顺儿子，便应道:“且容在下一观。”

　　县令带着聆微来到府中，门前桃木牌匾写着大大的“张府”，二字大气磅礴，运笔遒劲有力，浩然正气仿佛要从字里行间溢出。

　　张县令眉头紧锁，焦急神色未散分毫，见聆微凝视牌匾，便道:“正是鄙人陋迹。”聆微点点头，内心愈发对张县令有好感。都道字如其人，张县令字充满正气，人也十分正直，聆微在心中给张县令打了个框框:好人。

　　进入张府，没有富丽堂皇的假山园林清潭泠泉，只有几个衣着朴素的仆人在洒扫。张县令道:“寒舍鄙陋，让仙师见笑了。”

　　聆微连忙摆手回道:“张大人爱民如子，两袖清风，芜和县民都十分有福气呀。”张县令嘴角扯起个客气的微笑，没有继续回答。

　　一路上聆微和张县令也没客套上几句，因为张县令脚步很急，急得仿佛要去投胎。

　　到张老夫人门外时，聆微已经略有些气喘吁吁，张县令略有些歉意的看了他一眼，“有劳，家母就在里面，还请仙师施法救助，张某愿倾尽家财报答仙师恩德！”

　　聆微本来就是因为张县令人好再加上自己不想下狱被老鼠咬才答应帮忙的，哪里想过要张县令的银钱，他忙推拒:“无需，能够为张老夫人尽一份力乃是我修道的本分，就当是为自己积德了，何尝图的是张大人的银钱。”

　　张县令拱手道:“倒是张某冒犯仙师了。”

　　张县令推开房门，聆微粗略一扫，啧啧称奇，府中其他建筑都十分简朴，怎么简单怎么来，处处透露着主人的两袖清风质朴归真。唯有张老夫人的房间里雕梁画栋，华丽异常。

　　漏窗上雕制的蝴蝶几欲振翅而飞，鎏金的仙鹤烛台栩栩如生。

　　见聆微看的出神，张县令怕吵醒卧病的母亲，轻声解释道:“张某年幼失怙，全凭家母拉扯长大，家母为供不肖子求学，在寒冬腊月里替大户人家浆洗衣物，冻得手指皲裂……”

　　张县令顿了顿，声音已有哽咽，“家母为我辛苦至此，我做了县令后便想着要尽我所能来报答她的养育之恩，谁料家母还没享多少福便又卧病在床……”

　　张县令说的动情，连谦辞都未曾用，聆微却注意到了一个“又”，但又想到人年老体衰，疾病自是要多些，便未作深想。

　　聆微安慰了张县令几句，便开始查看病榻上张老夫人的情况。其实在聆微踏进里屋那一刻便隐隐察觉到了萦绕在屋中的的黑气。张老夫人面目之间也隐有黑气缭绕，聆微眉目微蹙，对张县令道了句“还请移步。”

　　张县令仍是忧心忡忡，但还是出去并带好了门。

　　聆微听到门响，抖开了手中一直握着的布幡，以指风为刃在掌心划开一道伤口并迅速将溢出的鲜血点在招魂幡上胡乱画了个画符。

　　在下山捋神识的途中聆微知道了自己这面破旧寒酸的布幡子根本就不是张普通布幡子，他再瞧瞧这布幡上微微涌动的白色灵气与隐隐泛起流光的云状暗纹，更觉得这东西是个大宝贝。

　　聆微当时还因为这么个大宝贝乐了半天，却发愁这个大宝贝也没什么用，结果现在却在这种场合派上了用场，他揉揉额角，心中微微叹息。

　　聆微持着布幡低吟了一道法诀，屋中零零散散的黑气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在一处。还没等他舒上一口气，擦擦额角的细汗，那股黑气却突然朝着他直掠过来。

　　冷气嗖嗖的向聆微冲过来，刮的他脸生疼。他有些愣怔的站在原地，完全没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眼睛直愣愣看着那股黑气朝他面门冲过来，脚下却跟扎了根似的行动不得。

　　黑气在眨眼之间便掠向他的脸，聆微猛的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等待着承受接下来的痛苦。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墨玉牌倏忽一闪，聆微突然落入了一个泛着幽幽滋兰香气的怀抱之中。

　　天地犹如静止一般，聆微怔怔的抚上腰间环着的臂膀，鲛绡入手微凉，他的心却热的如同被暖阳浸渍的猫儿，舒服的有些发痒。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一只手环着自己腰的黑衣人探手在他的褡裢里抽出一张湿漉漉的黄符，夹在两指之间的黄符直直贴向那股黑气中央。黑衣人清冷的声音在聆微耳旁响起，如淙淙清泉潺潺流过，甚是好听。

　　“清心！”

　　黑衣人是从身后环住的聆微，长得还要比聆微高些，他一开口，如兰的气息轻轻拂过聆微的耳朵，他耳朵发痒，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便看到黑气在他面前直直停住，缓缓落在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聆微反应了片刻，热度似是从心里一路蜿蜒到面皮上，脸颊通的热了起来，他忙从黑衣人怀中挣脱转身向身后之人施礼，“多谢仁兄……”

　　这一看，聆微本来热的似火烧般的脸瞬间就凉了下来，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这分明就是自己在虞空山亲手挖坑埋了的黑衣大兄弟！！！

　　聆微面皮上仍挂着僵硬的微笑，心里却不由哆哆嗦嗦的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把他和仇人安葬在一处，他无法安眠便化成厉鬼来找自己保仇？！

　　他哆哆嗦嗦的想了，不由自主的也哆哆嗦嗦说了出来，一直安静悄然一瞬不移的凝视着他的黑衣人突然绽开了一个如莲般的笑，一双瞳仁溢满了说不清的情绪与无穷无尽似要将人吞没的喜悦。聆微还弯腰作揖不知如何是好，身体却猛的被拥入一个滋兰香气的怀中，“师尊！终于找到你了！”

　　黑衣人三千墨发未挽，从脖颈倾泻而下，几缕碎发微扬，面容是病态的泼白，眸光却粼粼如潭泛着无尽的光彩，涌动着深深的眷恋依赖。

　　声音从聆微侧头顶方向传来，开心的似是一只被主人抚摸的舒服了的猫儿，惬意的打着呼。聆微有些局促不安，也没完全听清楚秦慕之说了什么，期期艾艾的开口:“原来阁下还活着啊，那就好那就好……”

　　这人，莫不是从自己挖的坑里爬出来的？

　　黑衣人拥得死紧，聆微推了半晌也推不开，只好闷闷的无奈开口：“你怕是认错人了。”黑衣人听到不仅不松开，反而轻轻一笑，撒娇般的说道：“才没有！”片刻又补了一句：“我叫秦慕之！”毛茸茸的脑袋还在聆微肩上轻轻蹭了蹭。

　　完了，这怕不是猫妖成精吧。

　　聆微既无奈心口又有些发凉，煞是阴森森。

　　推也推不开，他便开始讲道理。

　　“这位兄弟，能否先松开在下？旁边邪祟尚未处理，况且这...这于理不合。”感受到那颗蹭的十分欢快的毛茸茸脑袋极为明显的僵了一瞬，聆微唇边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看来这人是被自己说动了，并非完全不讲道理之人。

　　他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且在下确实不是你的师尊，定是你认错…唔！”

　　聆微话说了一半，口中却被黑衣人塞进了一个圆滚滚略有些微凉的物事。他大惊着要吐出来，却被这可恶的黑衣人挑高下巴咕咚咽了下去。

　　“师尊，该吃药了！”秦慕之仍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直楞楞的盯着被捂着嘴瞪大眼睛的聆微。

　　完了，这是毒药吗？！他这才刚下山，就要急急忙忙赴了阎王殿吗！

　　他越想越悲愤，挣扎着逃脱秦慕之的束缚，“在下真不是你的什么师尊！还有你到底喂了我什么东西！”

　　他极为严肃愤慨的质问，秦慕之也不再是先前那副撒娇无赖的模样。

　　“师尊你患了失忆症，所以不记得弟子了。不过没关系，只要好好吃药，你定能想起弟子。”面前黑衣人垂下眸子，略有些神伤道。

　　嗯？？？？

　　聆微想了想，自己确实符合他描述的失忆标准。说不定自己真是眼前这秦慕之要找的师尊，他沉默良久，一把抓住秦慕之的肩膀，直直迎上那炽热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说道：

　　“秦慕之，我真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