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山海》黑槊龙骧

1、引子一、无字楼

　　年轻人涨红着脸，口鼻喷着热气，背篓里的简牍十分沉重，在这无字楼里搬上搬下几趟就已经劳累不堪，早就一肚子牢骚。无字楼的天井半空，绑着一张巨大的网床，一位花白须髯老者自在惬意地躺在中间，喝着不知哪儿换来的村醴，不时抹一把粘在乱须上的酒，醉醺醺地指挥年轻人搬运书籍。
　　年轻人十二岁来到这里。被师父发现的那天，他几乎就是一具尸体，只比身边已经开始腐烂的父母多了一口气而已。是师父给了他一口凉水泡软的面饼，才让他不至于变成万千饿殍之一。后来就被带师父到这无字楼，做了师父唯一的弟子，并起名苦儿。无字楼虽然有个楼字，却是一个天然自成的山穴。从外面看，无字楼就是一座刻削笔直的崖峰，其内部则是一个上小下大的空间，只有山顶有一个一丈方圆的洞口可供出入。很久以前，一个神秘的家族来到这里，将这一座天穴改造成一座藏书巨楼。上下百余丈，分成五十五层，顶层十二间房屋，底层增致四十间，由一条悬廊连接所有房间。每个时代的书籍都源源不断地运到这里，无数珍本在此地得以保存。历代守楼人都由神秘家族的后人选出，独自在这里守护，直到故去，才会有下一任守楼人。就这样，又不知经过多少岁月，仅仅历代守楼人的牌位都摆满了十间大屋。
　　苦儿再也受不了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抬头看着悬在半空的师父，心里不由得阵阵埋怨，忍不住喊了起来：“师父啊！您可就我这么一个弟子，省着点用！“师父呷了一口村醴，酸冲劲儿撞的眼鼻发涩，缓了一缓，才幽幽地说：“才干这点活儿就嚷嚷，想当年为师一天上下二三十趟都没叫一句苦，你小子每天就这么几回，有什么好抱怨的。“苦儿揉了揉酸胀的腿，起身拽过一条垂下的绳索，运足丹田气，双膀攒劲攀了上去，别看方才叫苦不迭，这会儿却像只灵猿，几下就来到师父的网床上。网床软弹无比，寻常人趴在上面都觉得颠簸眩晕，苦儿却如履平地。几步来到师父身边盘腿坐下，夸张地捶着后腰肩膀，抱怨道：“徒儿来这儿也七年了，每天除了伺候师父就是搬这些书，真是闷死了。“师父虚睁开一只眼，囔囔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里全是世上难找的奇书珍本，从三皇五帝到如今，多少奇闻秘录都在这里，外面的人穷尽一生都未必能得到一本，你能摸摸都是莫大的荣幸。再说你小子嘴上抱怨，还不是每天饭不吃觉不睡地看个没完？就能你现在肚子里的墨水，到外面比那些所谓大儒强百倍。”
　　苦儿一脸的不以为然，怏怏地说：“守在这个大井里，一肚子学问有什么用？”师父并没有搭话，脸上似笑非笑，手摩挲着酒壶。苦儿见师父不理自己，索性学师父躺倒，又说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件事不明白，这里藏书数以万计，堪称天下藏书之最，却为何偏偏叫什么无字楼”师父脸色转瞬红光四射，睁开醉眼，投射出喜悦的光芒：“你小子有点开窍了，为师就等你问这句话！”
　　师父双脚在网床上轻轻一点，身子腾地一声跃起，没等苦儿看清就跃到悬廊上，转而走进一间房间。苦儿连忙追进房间，看到师父从书架上抱下一摞摞竹简，小心地放在地上，直到架上空出一格，才伸手探进去，摸索了半天，捧出一个一尺长方的铜匣。苦儿来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个东西，虽然样式古旧，但铜匣上仍光亮如新，显然常被人擦拭。苦儿不明就里，只好立在一旁，师父盯着这个匣子良久，摩挲着上面的几乎快消失的花纹，好半天才郑重地打开匣子，从里面小心地拿出一个卷轴。
　　卷轴表面黑漆漆的，泛着幽幽的青光，苦儿觉得这轴卷比无字楼里任何一卷书都要古老。师父缓缓地展开卷轴，苦儿好奇地凑过去想看个究竟，才发现上面的文字古怪之极，自己虽然已经能阅读各个时代的文字，但这上面的字却从没见过，甚至他都不敢确定那些怪异的线条是文字。师父却像看到老朋友一样，浑浊的醉眼闪现出光芒，身子竟有些微微地抖动。一时间，房间里的一切都静止下来，两人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又过了半晌，师父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像在自言自语一样，慢慢地讲述起卷轴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