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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惧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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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如何?”
侯太医慢慢收起金针,放在药箱内,回头见孟燕行一脸紧张的盯着他,笑笑,安慰道:“孟少卿宽心。侯爷无大碍,只是一时痰迷心窍,方才在下已施过针,想必不久便可醒转。”
闻言,孟燕行稍稍松一口气,正想再问仔细些,便见常八匆匆进来,朝他小声道:“孟爷,陆夫人过来了。”
孟燕行猛地瞪大双眼。
“叫,叫常九常十进来守着,侯太医,还要麻烦你稍等,想必陆夫人也要询问一番。”
侯太医点点头,心底却禁不住有些为孟燕行担忧。与这府上来往日久,他多少了解这二位的情形,也挺欣赏两位的人品,特别是这位孟爷,性子爽朗,为人高义,颇有古之侠风。这样的好人,不是很忍心见他受人苛责。
孟燕行飞快整理一番衣摆袖口,便赶着迎出去。
陆夫人带着胡妈妈才过二门,便见孟燕行脚底生风的迎上来,见着她便立时停住脚,弯腰行礼,恭敬道一声“陆夫人。”
“嗯,云鹤怎么样?可看过太医?如何说?”
陆夫人等孟燕行深弯腰行过礼,方开口询问,神色焦急,显而易见的忧心忡忡。
孟燕行一面引陆夫人去内室,一面宽解:“夫人放心,方才侯太医才施过针,道无大碍,不久便可醒转。这会儿他人还没走,我这就叫侯太医过来,夫人当面问问,也好心安。”
胡妈妈看一眼陆夫人,代为回道:“如此便麻烦孟少卿。此番过来,夫人命人备了好些药材,孟少卿不如跟着去瞧瞧,也好安排。”
孟燕行闻言,便知陆夫人定是想单独询问侯太医,亲自送陆夫人到内室门外,便识趣的转身出去。瞧了眼药材,见有翠玉在安排,孟燕行便没再插手,站在院子中想到从回来还没瞧过孟恪,便去厨房端了碗银耳莲子羹,一路朝孟恪的院子去。
内室,陆夫人在等侯太医的间隙,飞速打量一圈室内布置,越瞧心越堵。
这里面,活脱脱的夫妻生活的样子。凡是日常用的,俱是成双成对。家常的衣衫和鞋子,随意的放在角落,外间榻上,书桌上,搁的书籍笔墨,把玩的小物件,没有一个是精心摆放,只打眼一扫,陆夫人便能瞧出自家儿子惯用的有哪些,可就是看出来后,才更心塞,那种不分你我,处处透着的安逸闲适,在在表明,这种日子,很舒心。
娥眉微蹙,越看越堵,陆夫人心底狠狠叹一口气,干脆不再细瞧。
侯太医快步赶来,又把对孟燕行的话重复一遍,在陆夫人问及具体原因时,方显得有些为难。
“夫人,在下诊断发现,侯爷似乎有些情绪焦躁之症候,一时痰迷心窍以致昏厥,但要论及详细原因,还请夫人见谅,在下学疏才浅,暂时还探不出。”
陆夫人默默盯着昏迷的陆横半晌,纤细白皙的手指不自觉的扣紧宽大的衣摆。静默片刻,陆夫人伸手拉拉薄被,掖掖被角,轻轻叹口气,带着侯太医去外间坐下。
“侯太医,我有个问题,还请侯太医能仔细解答。”
侯太医忙躬身道:“夫人尽管问。”
陆夫人顿了顿,面色犹豫几番,方道:“倘若说,云鹤幼时曾受过咒语,用于封印记忆,但如今咒语失效,记忆恢复,这其中,是否会有关系?”
侯太医拧眉思索,道:“敢问夫人,咒语可有具体的说法?”
陆夫人摇摇头:“具体是何道理我也不清楚,这是大师的独家技能。”
“封印记忆?这跟大脑联系必然紧密,许是有什么神奇功效能锁住脑海深处的意识也说不定。若真是这般,难保没什么联系。只是咱们人的脑袋实在过于重要,至今也无人能清楚其中具体构造,在下更是没法子给出确切回答。”
侯太医摸摸下巴一层短髭,神色颇苦恼:“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未免过于神奇,难道真有法术?”
陆夫人看他一眼,微咳一声。
侯太医忙收敛神色,建议道:“侯爷这是第一次昏倒,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有隐疾,夫人稍安勿躁,若有第二次,在下还能更好判断些。”
陆夫人微微颔首:“我明白,辛苦侯太医。”
胡妈妈送侯太医出门折返,便见陆夫人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揉着鬓角,神色疲累。
“夫人且宽心,二爷从小便比旁的福运厚些,说句不中听的,也耐折腾些,这次准保也没什么大事。”
陆夫人无奈的瞥一眼胡妈妈,笑骂:“也就是你说得出耐折腾这种话来,不心疼是吧?!。”
胡妈妈上前给陆夫人换了杯热茶,笑道:“耐折腾好,皮实。想我小时,家里头的姐妹兄弟众多,个个都是经摔打的,老子娘就总说小孩子家家的,摔打惯了些,日后更壮实。”胡妈妈站在陆夫人身侧,轻轻叹口气,接着道:“二爷是妈妈打小看着长大的,真是比京里头那些人家的孩子们都能吃苦,又勤奋又自律,有时妈妈瞧着,倒不像是咱们这样门第家里头养出来的,倒像是寒门小户家似的,拼得很。”
陆夫人神色微动,看向门口,似自言自语道:“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他是恨不得一夜间长大似的。”放下茶盏,陆夫人站起身,吩咐胡妈妈:“我去外头的亭子里,妈妈去把他叫过来,我见一面。”
孟燕行听胡妈妈说陆夫人要见他时,还很是紧张了一下。不过待他一路走来,紧张的心情却又莫名消散,重新变得坦然。
陆夫人在孟燕行出现在院中时便一直盯着他看,见他大步流星,飒飒如风般走来,便是还有些别扭,也不得不承认孟燕行的确是个惹人眼的俊朗男儿。
“坐吧,别站我跟前,挡日头。”
孟燕行快速瞄一眼神色平静的陆夫人,摸摸鼻子,坐到陆夫人对面的石凳上。
“叫你来,只是想跟你道声谢。”
陆夫人没看孟燕行,而是目光透过亭子遮檐,看向陆横所在的内室。
摆手压下孟燕行要开口的意图,陆夫人继续道:“那年,多谢你救了云鹤,不然我恐怕承受不起失去云鹤的打击,整个英国公府也不知是何模样。这句道谢,应该在当年就说,现如今才说出来,想必你也不稀罕听了。”
“夫人的道谢,孟某记在心里。”
陆夫人抬眼看向孟燕行,沉默片刻,起身:“好生照顾他。”
说完,带着胡妈妈便一路朝大门去。
孟燕行直到看不到陆夫人身影,方朝天长长吐出一口气。一低头,就见孟恪站在他跟前,神色担忧的看着他。
捏捏孟恪皱成个苦瓜的包子脸,孟燕行笑道:“怎么,夫子留的课业不会了?”
孟恪由着孟燕行捏完这边的脸,又捏那边的脸,口里着漏风道:“陆爹爹什么时候能醒呢?”
孟燕行过完手瘾,改为牵起孟恪的小手,一面牵着他朝内室去,一面道:“应该快了。你把夫子留的课业搬来,在外间爹爹陪你一起做。”
孟恪欢快的猛点头;“好,我这就去,孟爹爹,你等着我啊。”
说完,便蹬蹬蹬疾跑几步,随即,似想起什么一般,猛地刹住脚,挺直腰板,端正的一步一步朝自己院子走去。
孟燕行在后头看得直乐。
这风范,绝对是小不点教出来的。
孟恪如今要在京都学习、科考,这份派头还是要摆一摆学一学,一些小的平日里觉得没什么的乡野习惯的确要尽可能改掉。毕竟京城里高门大户太多,小孩子虽童言无忌却能伤人至深,他不愿看到孟恪被排挤嘲讽。他这个年纪,正是好的脾性心智形成的关键期,若一不小心走了歪路,就糟糕了。
孟燕行回到正院,先进内室去瞧了瞧陆横,见他呼吸平稳、面色红润,放下心来。
伸手摸摸后背,没什么汗渍。又探探额头,也不觉发热。孟燕行这才轻轻拉起陆横一只手攥在手心,一面摩挲,一面道:“也不知你是劳心劳神累得呢,还是真有什么隐疾,这样忽然昏倒,吓死人。”
静静的出神坐了会,待孟恪过来,孟燕行方把陆横的手放下,轻手轻脚出了内室。
孟燕行前脚出了内室,后头陆横便睁开了眼。
哥哥方才的话,他都听在了耳里。
陆横这会儿还有些晕沉沉的,脑海里不时闪现方才梦里的情景。哥哥中毒大口吐血,最后在他怀里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便是犹在梦中,陆横都觉心神剧痛,万念俱灰。而为何会中毒,何人下毒,如今,他都没理出头绪。
这些,他本以为在一世与哥哥相守后,已然渐渐看开,不再执着惧怕,却不知,他的这些惧怕,仍深深压在心底。接二连三不在记忆中的事件发生不说,偏偏有些事明明已然避开,却又已另一种更加糟糕的结果呈现,种种,都由不得他不怕,不惧,不忧。
哥哥。
陆横抬起手压住心口,重新闭上眼。
既然躲避不了噩梦,那便让他看看,多看几次,他就不信,下次还能被个噩梦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