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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后傅先生去世,她在葬礼上见到沈泠,二十岁的黄金女郎,亦或是新潮的叫法当家花旦。经纪人女士曾劝告此行多此一举,结果被确认即将出席葬礼的影星名单越来越长,便自动住嘴了。她是明智的,没人知道那通狗屁事,大家看到的是她的每部电影都标记着傅氏的名字,不去是忘恩负义。
      结果最该出现的人一个不在,姓傅的,一个不在。沈泠作为傅尹之的代表,素颜出席,与她兄弟姐妹的代表站在一起,最前是傅先生的太太们,明媒正娶的那个眼珠已经灰褐色,最年轻的那个穿黑色短裙,踩十公分高跷。
      回程路上江明衣微感凄凉“那样有权有势的人物,也不过是一口气没了。”
      “你像是与他很熟悉。”秦生搭乘她的便车。
      “总共见过四回。”她在心里数“我的庆功宴、他邀我吃饭、我拒绝他的追求、以及他病重时要求与我见面。”
      “他竟要求见你?”秦生讶然“我听闻他最后在疗养院,妻儿一概不见,那位短裙女士是他的首席秘书,也是服侍他到咽气的人,他将生意全权交给她打理。”
      江明衣只记得自己握住一只老藤般的枯手,倾倒般的怜悯令她对眼前的老人毫无知觉,只当自己在倾听一棵树,一棵沙漠中的孤树。想不到这棵树见到她却分外精神,一定是疗养院的生活太寂寞,难得见到新鲜的人事简直振奋。
      他挣扎着坐起来,护士来将床摇高,又垫了枕头。
      “可否劝尹之出席我的葬礼。”
      “我没有她的联络方式。”江明衣说。
      “我有,我可以给你。”
      “对不起,傅先生,我不能这么做。我没有立场再劝她做任何事”她说“她一直是在自由的泥潭中挣扎的人,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干涉。或许你早该清楚,子女不是情妇,不是你的战利品。”
      树挣开树皮凝视她,零落枯叶颤抖,本该强健的生命力化作一滩虚无,他仿佛陷入年轻的回忆无法自拔。缓慢地,他说“她喊我‘傅先生’,命令我不准动你。你或许不知道,我对我的子女都不满意,他们的野性来自于家族的支撑,那是我第一次见她不依靠自己的姓氏说话,可惜目的是忤逆我。”
      “或许是你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不。”他说“她也许很有魅力,但我必须警告你,江小姐,若你未来有机会与她再续前缘,可得磨一磨她的心性。不必急着否决我,她以净身出户换取婚约取消,若没有更大的图谋,那就算我看走了眼高估她。”
      说完他开始极力喘息,或许是一时费神过渡。江明衣茫然地站起来,眼看着护士冲进门,在到达床边之前这位老人又奇迹般地好转,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她这才注意床边那台时不时发出呜咽的机器,有人正时时刻刻监控着这位亿万富豪的心跳。
      “我可以改日再来探望您,我已经不再接戏,留在香港无所事事。”
      “真把我当老糊涂来哄我?”他竟然一笑“你出了这个门不会再来,或许会随着大流看我入土,只是这间屋里阴森的气氛,哪个年轻女孩愿再承受一次。”
      “好吧。”她坐回去“您慢慢说。”
      “联络她的事你可再考虑一下。”他说“我已立下遗嘱,在他们回家前所有事业交给秘书打理,我想你作为监管人,不需费什么心思,只是挂个名头。”
      “这太夸张了,我一窍不通。”她立声拒绝“更何况香港有那么多事务所,以你的地位,找八十个人为你打理都不难。”
      傅先生摇头“他们与我非亲非故。”
      “我与你也非亲非故。”
      “但我的财产有她一份,我信自己不会看错人。”他说“自从我的儿子去世,世上已经没几个人值得我信任。”年初时,傅氏的少东在意大利醉酒驾车,撞上盘山公路山岩,棺椁运回香港造成轰动新闻。
      江明衣为那女人不值“你不信任你的遗传托管人。”
      老头瞧了她一眼,仿佛距离半世纪“我如果不是傅先生,你猜她是否会陪伴一个糟老头子死去。”
      了解这一切后,秦生足足愣了十秒钟,而后拧紧眉头不可置信“靠!别告诉我你现在成了我老板。”
      “他妈的。”江明衣跟着他一起骂“你不如喊我‘你老板一家的看门狗’。”他们双双瘫坐在汽车后座里,江明衣继续道“我现在终于明白银行职员的心情。”
      “你别这么说。”秦生比她还丧气“你如果是银行职员,那我就是储户,还是死押,脑子进水买了绝对会蚀本的基金的那类人。”
      拥堵时她的车遇上沈泠,被扣车窗拜访,该来的无从躲避。
      “傅小姐令我转告,请您在香港多留一月。”
      “恐怕不能。”江明衣婉言拒绝“温哥华的房产经纪约我不日见面。”
      二十岁的女孩一愣,她的原定剧情显然没有这一幕,如何是好,她立在车流中如根木桩。这一幕让江明衣想起自己,初至香港时她半个字听不懂,明明周遭皆是黄皮肤面孔,嘴里却像念经。忍受不了片场的嘈杂人声,她偷跑到街上,想不到情况没有任何好转,那时她将自己看做湖中心的树。
      最后女孩无计可施,说“傅小姐是个好人。”
      江明衣同意“她是个好人。”但她想,好人遍地皆是,旺角一块灯牌下落,只怕会砸伤六个好人。
      “她正在贫困区扶捐,否则早来见你。”
      江明衣不为所动“可惜她不信上帝,不然上帝会保佑她事业一帆风顺。”
      秦生坐在旁边像是看戏,越看越是滋味,忍不住加入其中,他挪过身体让外面看见自己的脸“嘿,她可比你多吃十年饭,你们斗嘴到明年你也不会赢的。”江明衣狠狠瞪他,被他卖了个鬼脸带过。车流发动起来,少女的身形逐渐成为一粒黑点。
      秦生一得空便来异国看她,有时坐在阳台看书,听见楼下一阵汽车喇叭鸣叫,她赶忙跑下去“你能否别丢中国人的脸?”
      秦生说“她真的没来找过你?以她现在的能力,想在区区小镇翻出一个人多容易,比在拍卖会抢到一箱红酒更方便。”
      “当然不,她可是傅尹之。”江明衣有十足的把握清净“她从小的教养就告诉她骄傲与体面,死缠烂打与拖泥带水都是她的禁忌。你可会拉扯被子对前男友哭泣?”
      “当然不!”秦生高叫“只有他们向我哭泣的份。”
      有时他们研究当红花旦,半年轮换一遭。
      “打针真的管用?”江明衣摸自己的皮肤“你的苹果肌也像颗刚剥的蛋白,你是不是也打了针?”
      “你少侮辱我。”秦生抢过镜子照自己“我如果发现容颜不保,我就立刻学习你退出娱乐圈。”
      “你不要颠倒是非。”江明衣说“我退休可不是因为容颜不保。”
      “你看这个女孩。”秦生指着空气后方的屏幕“她低头时和你有些神似。”
      江明衣笑道“她该不会是以此出道吧,那么完蛋,她不会红了。”
      秦生望她,试探问道“不如我给你介绍些人,是男是女供你选择。”
      “多谢你的美意。”江明衣直接回绝“养一只狗我已经够累,多养一个人实在负荷不起。”
      想不到经纪人女士为一个男孩败坏修行,偷跑出国。江明衣听见门铃,花了精力按下心情,开门发现是她,苦楚道“你们当我游乐场还是客栈旅馆,二楼连卫一夜两百,三楼单间折半。”
      女士瞪大眼睛,半晌放弃挤出眼泪“宝贝,你这么铁石心肠?”
      江明衣让出半边身子,小狗一跃而起“这才是我的宝贝,心肝宝贝。你还不快进来,当心我加收暖气费。”
      那男孩也亲自上门,昔日影后骂道“妈的!”
      “请给前辈一个面子,三十多岁的女人需要睡眠,一个绅士也不会在早上六点跑来敲单身女人的房门。”
      “前辈。”那男孩笑,露出一口白牙“你从前采访说五点半就出门晨跑。”
      “上辈子的事了。”江明衣靠在门框上摆手“你要继续在这里假扮粉丝,还是去找她?”
      男孩摇头继续微笑“你说的,一个绅士不会在早上六点打扰女孩的睡眠,我回车里等,到九点钟再来拜访。”
      江明衣一怔,大力关门后冲上楼“我的天,你这个小鬼有两把刷子,我如果不是早年折身只怕会忍不住心动,他长得真帅。”
      “你不准。”经纪人说。
      九点钟男孩来带女士走,告别时留下电话,不是号码,而是扎扎实实一部移动电话“我忘了自我介绍,沈泠是我师姐,我老板姓傅,下一个电话前辈在挂断前请多思考几。” 留下江明衣站在路口独自萧瑟,心中想说,如今男偶像真了不得,真人做派也是一副入戏太深。
      他们总说她的声音如沐春风,其实是四平八稳,语气永远不带感叹号。
      “你会送什么结婚礼物?”
      “不想费钱。”江明衣往回走,她仍要大扫除,将留客的痕迹清除干净,想来想去愤愤道“她出卖我。”
      “别怪她,也许是我使出了美色计谋。”
      “那也可能,你一向精于算计。”
      对方轻笑“那你说我送什么。”
      “你不必送,你是老板,老板做什么都是对的。”
      “你错了,时代变了,男偶像顶着我公司的房梁。”她说“你可知他出街多少人跟。”
      江明衣停顿后关切道“做他女友岂不是很辛苦。”
      “不会。”对方作出保证“你忘了?我只手遮天。”
      “你可以继续大言不惭。”江明衣用钥匙转开家门,小狗在里头汪汪直叫,室温回归暖洋洋,她将自己摆进沙发,双腿也一起盘坐进去。得到温暖,她的大脑才开始运转,说一些正经话“诶,你是不是抽空去处理一下你父亲的遗产。”
      “呵,那个老东西。”狼心狗肺,妄为人伦“我钱够花,不太稀罕。”
      江明衣耐心劝解“你可以悉数捐掉,免得吊着一堆人为傅氏服务。”
      “难道不发工资?他们可乐得赚这个钱。”对方沉默一会儿,说“你难道没发现我们都被老家伙耍了?”
      江明衣疑惑“什么?”
      “他用此事牵住你我,利用你的善良,我气不过。”
      江明衣终于想通,她还真以为那是棵行将就木的老树,瘦死骆驼比马大,但转念一想“这和你不回去了结遗产有什么关系?”
      傅尹之没有出声,后求解“我们见面好不好,你知道我不会为难你。”
      “我在这里生活很好,逛街买菜,无人打扰。你已经是世界影星,为你的前程,谨慎对待幼稚冲动。”
      “我已经三十岁。”傅尹之说。
      半月后江明衣仍然妥协,没办法,经纪人女士闪婚,良师益友,不得不贺。
      傅尹之问她“搭我车回家?”
      江明衣指指一旁“她呢?”沈大美人独自在风中一脸冷峻。
      傅尹之瞧一眼,小声道“刚刚失恋,大块冰山,火烧不穿,刀劈不裂,别管她。”
      “无情无义。”
      “且不知悔改。”当事人添一把火“好了,你留下她去艳遇,指不定过几日又多一个婚礼。”
      “好久不回香港。”江明衣望着夜景感叹。
      “拜托,别用这种语气。”傅尹之自己开车“要不要我停车给你机会买份报纸,你不知道这次你的航班信息走漏,多少粉丝为之振奋。”
      “那么你现在算劫持公有财产。”
      傅尹之几秒后反应过来“你不要脸。”
      “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江明衣低声感叹。
      “怎么没有。就在上月我路过新人后台,她们为我们同期的女星谁最漂亮斗嘴,有人报出你的大名,终结了一场大战。”
      “哦?”江明衣笑“小肚鸡肠的傅总没有立即掏出小本记下她们的名字,以伺来日报复?”
      “我从不用小本。”傅尹之开玩笑“我当下就将她们的名字从候奖人名单划走,奖杯也一并烧了。”
      江明衣几年前便将香港房产变卖,车开到酒店,两人正欲道别,傅尹之却一副一同下车的样子。江明衣一手仍扶在车门上“你做什么?”傅尹之解释道“别想太多,我订了房间,今晚不想回家住。”江明衣继续不解“这是什么缘故?”
      傅尹之脸上已浮现阴谋二字“明天我家门口一定被记者堵到水泄不通,我写好了声明,明早发表,向你学习,退休享乐。”
      “你开玩笑吧?”
      “这哪里好笑?”傅尹之摊手“或许我们明天能约个早餐,你口味变了没有,中意西式中式?”
      记者投路无门,曲线救国采访沈泠,后者依旧保持心情不佳状态“关我什么事……也不关你们什么事。”
      只不过私下沈泠也忍不住问上一番,她将时机算准,打去越洋电话“是否值得,是否值得。”如同本城近日议论最多的四个字,她道。
      “我曾拥有她的二十四岁,还有什么值得过此。”
      电话两头都陷入沉默,良久后有人开口“你很钱是不是,长途电话很费钱诶,我要挂机了。”
      放下电话,沈泠靠入软沙发,略知详情的同期艺人见她失魂落魄,忍不住索要二手八卦。
      “我的天。”沈泠仿佛大梦初醒“她居然开始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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