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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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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蛊那日,赖神医找了个借口将师兄支去一个离三清山较远的地方,这一来一回起码得两三个月。
神医给我服了药后,我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感受到有一只流着恶臭口涎的庞然大物不停向我逼近,我被它逼进了一个角落,进退不能。突然间,这怪物一个跃进,张开了血盆大口咬住了我的身体,我退无可退,不停地挣扎。这怪物被我激怒,狠狠地咬下我身上的一块肉。我手无寸铁,反抗不能,只能左闪右避,却不起丝毫作用。它不断撕咬着我的身体,涎水流过之处灼烧腐蚀着我的皮肉,痛得我冷汗直流,只恨此刻手中不能凭空生出柄剑来,好把这怪物给挫骨扬灰。
就在我被蛊虫折磨得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声“师妹!”。
师兄……?不可能,他被支走了,怎么可能有空管我死活。
那毒虫突然像是被什么给钳制住了似的,原本张牙舞爪的四肢此时却动弹不得,只能面目狰狞状地张着大口嚎叫。像是想要把我啃噬干净。而在它身后出现了道光亮的出口,我微眯着眼睛迎着刺目的亮光,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
就在我迈入出口之时,巨大的怒号响彻天际。只听见一声冲天的巨响,蛊虫不知被何物所灭化成了齑粉。
我仿佛进入了一个走马观花般冗长的梦境中。
宋辽边境盛家庄。一群黑衣人,一场大火。满目疮痍,血流成河。我被人种下了蛊毒又失怙失恃。
三清山上。严厉却不失慈祥的师父。精心照顾我的师兄。俏娇体贴的师姐。山上的日子并不清苦,相反因为有了陪伴显得十分热闹温暖。
落雪原。昏暗脏乱的地牢。腥臭恶心的蛊虫。我想尽办法逃出,数不清已解决了身后多少波追兵。
现代。父母欢喜地看着我呱呱坠地,看着我蹒跚学步,看着我说出第一个汉字,背出第一首古诗,考了人生中第一次满分,拿了人生中第一张奖状,参加第一次运动,跳了人生中第一支交谊舞,找到第一份工作……
耳边一直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什么。
“师妹……别睡了好不好?”
“师妹……莲花又开了,我专门给你寻了并蒂莲来,你醒来看一眼好不好?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们一起去找并蒂莲怎么也找不到,你助一位姑娘完成了诗作,得了那位姑娘将并蒂莲相赠,你静心照料,并蒂莲最后还是枯了,你难过了好久……”
“师妹……你再不醒,莲花都要开败了,到时候可没有好吃的莲花酥了……”
师兄……
我在朦胧间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中间夹杂着熟悉的味道。睁眼便看到师兄正把汤药轻轻放在小桌上。
我挣扎着起身,师兄见我醒了,把面上的担忧全收了,板起脸转身就要走。
“师兄,别走!”我慌忙喊住他,一边强撑着软弱无力的身子要下床,不想腕间半分力气也没有,“嘭”地一声直直摔落在地。
师兄听到声响急忙回过头来,“你哪里痛?有没有摔伤?”一边说着一边两只手无措地依次拂过我的后脑勺、背部、肘间,检查我的状况。
“我没事。”我拉住他颤抖着的手,他却像触电般地挣开。
见他又收起所有情绪,打算撇下我起身,我猛地将双手环过他的颈后,将身子紧紧贴于他,“师兄,你别走!”
他整个人僵了僵,把手覆上我的手臂要将我的手扯开。我知他是真的恼了我了,只得用左手扣住右手腕间借力,将他抱得更紧,死也不放手。
“师兄,我错了!我都想起来了!我不该说我不是你的师妹伤你的心,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抬起泪眼望向他,想看清他的神情,却因眼中一串串的泪珠争先恐后地涌出什么都看不清。
他停下了挣开我的动作,我感觉到他抬了下手,却又放下了,用沉默的姿态应对我。
“我真的都想起来了!”我抹了一把眼泪,怕他不相信,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小被种了蛊毒师兄你是知道的,那些辽人在我身上种蛊是为了让我变成一具听话的傀儡,蛊虫在我身上会慢慢蚕食我的魂魄,我魂魄不全才体弱多病,连练武都不行。”
师兄听着我解释,面上却无任何表情。我生怕他从此再也不理我,急急握住他的手,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落砸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被烫到似的颤了颤,我以为他要把手抽走,只得握得更紧。
“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去问问赖伯伯,他曾经说过我的身体是一主二魂。你说要带我去看赖伯伯那时我正巧辽人抓住了,他们既有蛊师又有术师。估计他们本想抓我去验收成果的,不想那蛊虫根本消化不了我的魂魄,致使我的魂魄一分为二,一半在内,一半游离在外。我被抓那几日术师做了场法事,游离的那一半就跑去了现代。我在博物馆那日看清明上河图时被吸入画中,现代灵魂才回到了宋代。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另一半魂魄明明在现代待了二十多年,回到大宋却才短短几日。”
“那喜欢过许多人和交往过18个男朋友作何解释?”他冷冷地看着我。
“那是我骗你的!那都做不得真的!”我急急解释道。
我习惯了他嘴角含笑的表情,却从未见过他对我冷脸相对的模样。我是真的怕他对我失望透顶,从此对我绝情。
“那段时间我又没有在大宋的记忆,我不知道我就是我自己,我以为你把我当作旁人来疼爱,我虽然喜欢你,但我不愿做旁人的替身,更不想插足你们青梅竹马的爱情。”我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一边忍着打嗝一边解释,“师兄,我心里除了你,从来没有过别人。”
他的脸色终于因我这句话有所好转,“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再有下次我就真的不理你了。”我只能拼命点头,我并非顽石,哪能一次次地惹恼他挑战他的底限。
他长叹一口气,紧紧把我拥住,“傻瓜,哪有什么旁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我自己的师妹难道都不认识吗?”
我泪眼婆娑委屈地把脸埋进他的颈间,不住地抽咽,“可是你明明说过觉得我变了,我以为你明明察觉了这具身子换了个芯,却装作不知当我是替身。”
他一边帮我拍着背顺气一边说:“没有以前记忆的你确实和以前性子有些出入,可是我是和你相处了十几年的师兄啊!你的喜好没变,你的习惯没变,就连呼吸的频率和脚步声音都与以前一般无二,我又怎么可能会认错。”
我抱住他的腰,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想起在毁诺诚那时他为了我差点去了半条命,“师兄。”
“嗯?”他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背安抚我。
“我发誓再也不会伤你的心了。”我吸了吸鼻子,正要举起三根发誓却被他握住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我的倒影,“你记得我所有的事情,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兄。我心疼你,我不要你对我一味的付出,我也想对你好……”
他怔怔地凝视着我,眼神里有惊喜,有说不出来的千思万绪,随后回过神来刮了刮我的鼻子,笑了笑,“你呀!要是真的心疼我就赶紧把身子养好。”
我从他怀里起身,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略微有些紧张地说道:“……我想养好身子,来年夏天做你的新娘。”
他像是被我吓住了,盯着我一时失语。
他的反应让我脸上有些赧然,我知我行径是过于大胆,我与他刚互通心意,现今就马上谈婚论嫁是有些操之过急。他在毁诺城时明明送了我一把梳子,虽然那时我并没有收下,可是……难道他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我有些委屈地摇了摇他的手臂,方才才止了的眼泪又要落下。
他终于回过神来,一连说了三个“好”。他的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狂喜,嘴角的弧度也控制不住地越拉越大,拥紧我,一下一下地亲吻着我的额头。我用手背探了探他额间的温度,有点担忧他是不是一会儿大悲一会儿大喜,这会承受不住,脑子出问题了。
他扣住我作乱的手,在上面落下一个轻轻的吻。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望着我眼神缱绻,笑得像个孩子,另一只手捧上我的脸,就要吻下去。
我伸出没被他握住的一只手,挡住了他。他的唇印在了我的指尖,如同滴落在莲叶上的露珠,令我心旌摇曳。
他不解地望向我,我忍不住使坏:“师兄,你莫不是忘了我才刚醒,不知我这是睡了多少天没洗漱,你怎么下得了嘴?”见他面上飞上两片羞红,我继续调侃道,“还有,师兄,我好饿啊!”
他恨恨地揉乱了我本就不齐整的发,“你个小坏蛋!我这就去帮你准备吃食。”
我目送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将指尖覆在唇上,感受他留下的余温,吃吃地笑了起来。
明年夏风习习之时,我的凤冠霞帔,定会红过整个三清山上的盛放红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