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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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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近不太.安宁。
说是响马贼又出来截了商队,或是南方连着遭了几个月的旱,又或是东门市街口一家大户人家的宅子莫名其妙地失了火,最重要的头一件儿,还得说是当今圣上的病。
梅碗碗没精打采地从马车里下来,仰头望望头顶毒辣的太阳,低头拿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他奶奶的……心里暗骂一声,从神武门进去,若不是有人在前带路,偌大一个皇城也够她受的。
据说皇帝得了个怪病,太医院的太医们少说也请了百八十回的脉,却一个人也诊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症候。为此满朝文武都快急疯了,太后老佛爷起了满嘴的火燎泡。末了有个大臣想起蜀南有位老神医,医术远近闻名,上到难产接骨治红伤下到崴脚拔牙剪刘海,都是一绝。
师父带她在蜀南住的这十几年,十里八村平均年龄十一岁以下的小女孩,基本都是她师父接的生,看的病,给剪的刘海儿。
十万火急的钦差大臣风尘仆仆地寻到他们住的小木屋的时候,师父正在河里洗澡,她正在箩筐里翻捡头天买回来的青萝卜,打算切成条晒干了腌五香萝卜条吃。
“你说啥?皇帝得了怪病?”梅碗碗困惑地抓了抓脑袋,没留意手上还有捡萝卜的泥。“我去找我师父去!”
过了片刻之后她顶着一个泥脑袋咣咣咣又从河边跑了回来。“那个,我师父啊,现在闭关钻研医书呢。我师父刚才说了,我去也行。”
钦差大臣震惊地看着她。“姑娘,您可否先去洗个头发?”
她就这么临阵顶了缸,还没下马车,就已经连连赞叹师父的睿智。“姜还是老的辣,怪不得他不愿来,京城活活热死人啦!”偏偏紫禁城里一棵树都没有,梅碗碗翻着白眼使劲地抹头上脖子上的汗,哭丧着脸,感觉自己很像奔赴刑场的死刑犯。
“大姑娘,待会儿进去面见圣上的时候可要喜庆着点,宫里头可不许耷拉着脸皮子。”打前走的小太监嗓子尖利,大夏天的衣裳倒比她穿的还要厚实,脸上可没现出半点不爽快来。
“多谢您提点了。”她字斟句酌地学着村里那些读书人说话,觉得很是那个样儿。
小太监点点头,又往前走了一段儿,左拐右拐地穿过一个大园子,有小桥流水好几层楼高的假山石,假山底下竟然还凿通了,前后修了通行的门。好玩!可惜不让我去钻钻,她想,这倒是个玩捉迷藏的好地方,兴许皇上不爱玩捉迷藏,那可真是……真是暴什么天物来着?反正就是浪费好东西的意思。
可算是到了地方了,梅碗碗抬起头来打眼一望,原来尊贵如皇帝,也住这么小的屋子。不过这室内的陈设,譬如家具字画摆件,似乎样样都带着沉润的光芒。皇帝正躺在龙床上哼唧呢,其他人全给屏退一旁,就剩她和小太监在地中心站着。小太监对她使个眼色,顺势就跪了下去。“皇上,蜀南来的神医——的徒弟到了。”
她手脚麻利也跪了下去,行了礼口中称道:“民女梅碗碗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病榻上的皇上只管哼唧,半晌没搭腔。梅碗碗跪在地上充满耐心地等了一会,膝盖可是跪得有点疼。
“薛神医的徒弟?那薛神医他自己怎么没来啊?”皇上突然停止了哼唧,坐起身来。
“回皇上的话,我师父,不,民女的师父年岁已高,不适宜南北奔波舟车劳顿。既然师父派遣我,不,民女进宫为皇上诊病,自然是信任民女的医术,请皇上放心。”低着头一口气说完一段话,皇帝仍然没回应。
这皇上好端端的,怕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梅碗碗惊恐地想,听人说话都要反应半天,这医治起来可就棘手。跪在地上不叫起来不能动,连师父都没这么罚过她,难怪人人都想当皇上。
“平身。”皇帝终于说,“朕让你试一试,若没有说的那样好,你和你那个年岁已高的师父都要掉脑袋。”
这语气,听不出是着恼还是没着恼。不过在给人看病这方面,她倒是很有自信。师父不止一次地夸奖过她脑子好,有天资又肯努力,比他当年还要出色。
她勇敢地挎着她的小药箱一步一步走到皇帝面前,先问症状,再切脉,看过舌苔之后欣喜地发现,这皇上的病,和她之前的症状是一样的!
“皇上,您的病民女已有结论。”
“说来听听。”他听起来似乎很感兴趣,就连小太监也抬起头看着她。
“皇上平时吃花生吗?”她胸有成竹地问道。
“朕不喜用那东西。”
梅碗碗点点头,继续说:“皇上的湿疹好发于饭后,午后尤重。那么,民女大胆推断,是饭菜中的花生油所致。”
小太监立刻闪身出去,片刻之后拿回了一只小瓷碟。梅碗碗接过闻了闻,
“就是这油用得不对,皇上您记住,您一定不能食用花生。我来之前看过御医们的方子,没有问题。但他们忘了您每顿饭大概都吃了花生油,所以症状才没有好转。”
她说完才发现,这口吻好像在教育皇帝,只好又跪下,不太自在地赔礼道歉。“民女第一次进宫,心里激动,若是言语上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你叫什么名字?”这次皇帝接得很快。
“民女叫梅碗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嗯,是个好名字。”
皇上就是皇上啊,她十分感叹,这个师父随口起的名字也能说得这么好听,而且真的像东边村子里私塾先生一样,说话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
还站在这厢发傻,那厢小太监机灵地捅了捅她。“皇上夸你呢!”
“哦!”她又扑通跪下,“谢谢皇上夸奖!”
话虽说得不规矩,倒也过得去,是个聪明姑娘。
“先下去吧。小谭子,给梅姑娘收拾一个干净地方,你亲自盯着他们,不许有差。”
从养心殿里出来绕过影壁墙,心思都活泛了些。“小谭公公!天这么热,皇上屋里怎么就这么舒服呀?要不是他赶我,我都想搬个杌子在里面坐一会再走。”小太监被这一声甜脆的小谭公公喊得很是受用,话也多起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开心,不知不觉消磨掉许多走路的时光。
“大姑娘,就是这了。”
梅碗碗定睛一看,匾额上写着两行字,有一行圈圈点点的东西她不认得,可旁边明晃晃三个字真真切切看得明白。“这是太医院!小谭公公我能进去看看吗?保证不给您碰坏了东西!”她激动地把肩上的小药箱又紧着背了背。
“现在不行,但奴才估计着,您过不了几天就能大摇大摆的进去。”
“这是什么意思?”本来听说不能进去她还有点难过,现在倒迷糊起来。
“皇上赏识您呐!”小谭子拉着她走侧门,“您没看出来,皇上今天高兴啊。这不,吩咐给您找个住处,就相当于让您等着封赏呢。”
她顿时明白过来,皇上什么也不说,全凭底下人猜闷儿。“小谭公公您真不容易,”她满心钦佩地说,“而且比我聪明多了,我就不知道皇上什么意思。”
一面说一面过了条窄窄的甬道,尽头有个月亮门,里头是个小跨院,这会一群宫女太监正忙忙碌碌地掸尘扫灰。
梅碗碗对这个地方表示很满意。
“您就在这安置吧,奴才等下还要回养心殿伺候。”
小谭子替她放下东西,似乎也是转身就要走。
“小谭公公等一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拆开了包裹仔细地翻找出一只荷包来,塞得鼓鼓囊囊。
“这个给您留着吃,上火眼睛赤红嗓子发炎牙龈肿痛都管用。”
那荷包绣得委实不堪入目,一双鸳鸯活像得了瘟疫的鸭子,戗着羽毛半死不活地漂在水面上。拿在手里却有点分量,他计较再三,还是珍重地揣进了怀里。“奴才谢大姑娘这份心。”
“您不要谢我啦。”梅碗碗的小圆脸笑起来肉鼓鼓,“我就当小谭公公你是我的好朋友。”
小谭子直到回养心殿,心里还都有些诧异,宫里女眷多,向来龙争虎斗不分输赢。难得这么一个心性明洁性情和顺的。
“你那怀里的是什么?”皇帝眼尖。
“回皇上,那是方才梅姑娘赠与我的,说是降内火的妙药。”
他从怀里抽出那只荷包,露出一对垂死挣扎毛褪羽折的鸳鸯,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养心殿中静了一会,皇帝憋笑的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
“她要给你便拿着吧。”
他点头称谢,不料过了半晌,又丢来一句:“这丫头很有趣。”
“皇上说的是。”小谭子应了一声儿,大概梅姑娘的封赏,十拿九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