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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   破云其人,单看皮相,是个不谙世事的富贵小公子。但他的内心却是深不可测,令人捉摸不透。江湖阅历竟也不少,似乎还对奇门遁甲之术甚是了解,却也常常无知小童似的举着锅碗瓢盆问起:“小韵,此物有何用处?”——虽说这称呼听着极别扭,但破云却像是刻在了骨子里似的死活改不过来,洛韵也拿他没辙。

      洛韵也不禁有些好奇起来:破云究竟是何人?

      既然他有辟谷丸这等奇物,为何他自己仍需一日三餐?且看这屋子老旧,但许多日用品看起来皆是崭新的。

      说来可怜,洛韵已辟谷,可破云的厨艺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第一次见面时手里端着的那碗无油无盐的肉汤简直可以说是他厨艺的巅峰了。偏生洛韵曾师从御厨,做出的饭菜皆是香气扑鼻入口鲜美,这么一来他倒成了破云的私人厨子了。

      洛韵也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公子哥儿,但后来对家务却是十分精通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两年前洛府遭仇人暗算,贼人大半夜在家中肆意抢掠,却无人敢拦,一众家仆家眷皆心急如焚地候在府外——那帮贼人挟持的人质,正是洛府二公子洛韵。

      直到那帮奸恶发现了洛老爷的宝贝。它被小心地收在精致的锦盒内,又藏在地板下的暗格里,却还是被发现了。

      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喽啰打开锦盒,嗤道:“嘁,半块玉,还没这盒子值钱。”说着抓起玉佩,往地上一摔。

      洛韵眼看着它要碎,猛地俯下身子,接过那玉佩。在触到它的那一刻,那玉似乎发出了荧荧的微光,这光忽明忽淡,像是活物在轻轻呼吸。

      贼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大叫一声,提起大刀就要来抢,洛韵一个翻身逃开,全力跑向府外——在那里,官衙的捕快已经蓄势待发。

      已经跑到门口了。

      忽地他感受到一阵凌厉的刀风袭向自己,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衣衫迅速地被汩汩涌出的血液浸湿,温温地紧贴在后背。然后那贼人再一次举起了大刀。

      洛韵闭上眼,紧紧地捂住了手里温润冰凉的玉。

      耳边传来一声尖叫,好像是姐姐在撕心裂肺地大喊。然后是一阵诡异的声响,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是小时候偷看斗老虎表演,那人手上的刀刺进老虎肉里的声音。

      洛韵迟钝地回过头,便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自己的脸上。他看见母亲。她的胸膛上还突兀地插着一把尖刀。洛韵抹了一把脸。满手红色。是血。

      那贼人立刻朝府中跑去,捕快也即刻出动。

      后半夜,洛府燃起了熊熊的火光。将整个天空映照得如无间炼狱般,狰狞的猩红。

      父亲的身子也垮了下来,紧紧抱着洛韵,泣不成声。洛韵将手掌打开,半块玉佩静静地躺在上面。父亲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喃喃道:“阿韵,阿韵啊,这是你的。”

      洛府家大业大,基业并不是一把火就能烧尽的。可洛韵在这一夜之间母亲去世、父亲病重,同父异母的大哥洛钰接任了家主之位。偏偏那无理的大哥一向视洛韵为争夺家族财产的眼中钉,经过此事,更是处处给他摆脸色。

      终于某日他随处雇了个风烛残年的老神婆,神神道道地指控洛韵克亲,以此为由,不顾姐姐的反对,把他逐出了家门。

      洛韵那时尚未懂得生活艰辛,自己倒也无所谓,本就是个地道的风雅公子,只懂些花鸟风月阳春白雪,对家中基业全然不感兴趣,父母也已去,没什么牵挂。便索性带几个家仆一走了之,仍是日日吟诗作对,好不自在。倒是姐姐洛央心疼他,却无法反抗身为家主的大哥,只好定期偷偷给他送些银两,生怕他饿着冻着了。待某日,姐姐不知何故也不给他送银子了,洛韵的财物所剩无几,家仆也都弃他而去。他这才不得已找父亲的老友宫廷御厨李师傅学习了厨艺,勉强混口饭吃。

      直到风声传来,姐姐也快要去世了。那老神婆又来找他,只沙哑地扔下一句“公子克亲,好自为之”便扬长而去。

      后来他偷偷回了一次家,艰难地爬上围墙,趴在上面,正对着姐姐的房间。正好能看见病重躺在床上的姐姐。她那一向活泼灵秀的小儿子游宁正伏在床边嚎啕大哭,眼圈红得像小兔子。姐夫也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姐姐的手,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花枝招展的大嫂扭着腰走进姐姐房内,怜惜地抱起孩子轻拍,却隐约可以听见她尖锐的声音愤道:“妹妹你就不该整天想着寻他!都是洛韵那白眼狼害得我们这样家破人亡!看来把他逐出家门还不够!他这样的人应该去……”

      “死”字还未出口,姐姐闻见她的话,又皱起眉重重地咳了起来。几乎把五脏六腑全都咳了个天翻地覆,这才张了张嘴,却气若游丝地发不出声音,只微微摇摇头,握着丈夫的手微微紧了紧。

      她想要抬手摸摸小儿子的脸蛋,为他拭去泪水——

      可是,已经动不了了。

      洛韵的脸上已不知不觉满是泪水。他终于学会想家了。

      可那是家吗?

      他竟开始相信了那老神婆的话:他,会让自己的亲人死去。

      又依依不舍地看了那正哭得悲痛欲绝的孩子一眼——那是姐姐唯一的孩子,是她的骨肉她的血液,他还那么小。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两个闪光的小月牙,很可爱。很像她。

      洛韵下定了决心,他要寻死。

      然后他猛地放了手,任凭自己从八尺多高的院墙上摔落下来——

      然而不知是谁于何时在他的正下方晒了一床棉被,他正好跌落在那层暖暖的柔软中间,毫发无损。

      是了,那棉被温柔的触感,与破云家里的这床竟是有些相似的。他怎么会忘记呢。

      许是那辟谷丸的功效,洛韵近来粒米未进却也完全感觉不到饿意。他坐在桌边剥了一颗清香的荔枝放进嘴里,用手撑着脸,盯着正津津有味地扒拉着午饭的破云,突然问道:“破云公子,你会饿吗?”

      破云吸溜下嘴里一片嫩绿的菜叶,调皮一笑,道:“闻到小韵做的饭菜就很饿啦,原来饿是如此幸福的感觉。”

      将这句话回味了一遍,奇道:“以前未曾饿过?”

      破云又吞下一块金黄鲜香的烤鱼肉,道:“未曾。”而后往碗里夹了一块鲜嫩的竹笋。

      洛韵心想这人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却又听破云继续道:“以前辟谷啦。”

      洛韵问道:“现在呢?”

      破云挑起眉头,眼皮一耷拉,装委屈道:“现在辟谷的人变成你了啊。”

      洛韵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破云不再理会摸不着头脑的洛韵,只端起饭碗,含含糊糊地哼哼几声,蒙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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