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海不快乐》猪十二娘

46、番外（一）

　　红艳艳的太阳快落山了，落霞一片，空气甚好，白家庄的鸡鸭鹅也开始往回赶了。
　　“小……白……啊，臭小子跑哪去了啊，带妹妹一起玩！”
　　王大菊气势汹汹地到处找自己的儿子，说好让他照顾妹妹的，农忙阶段哪有时间顾上两个孩子。
　　“来啦来啦，妈妈我来啦，妹妹很乖的，一直没哭过，还在睡觉呢。”四岁的白子伦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满脸都是泥巴，衣服皱巴巴的，屁颠屁颠从后院跑过来。
　　“怎么搞那么脏啊，妈妈没时间给你洗衣服的，再这样直接棍子打屁股了！”
　　“我想给妈妈做好吃的鸡腿呢，你看都是肉……”看来这小子从小就喜欢捣鼓吃的啊。那哪是什么鸡腿，就是一块土泥巴捏的，玩过家家呢。王大婶无奈望了一眼，没吱声就进了里屋。
　　“啊……思雅……思雅！”突然一声尖叫，是王大婶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哭叫声。
　　白子伦赶紧跑到妈妈跟前，看到摇篮底下被压住的妹妹，一下子慌了神，害怕得大哭起来。看到妹妹没有声息地躺在妈妈怀里，他的眼泪哗哗地流，这到底是咋回事？
　　不到五分钟，狭小的土墙房间里站满了男女老少，大家叽叽呱呱在讨论着什么，只见一位老太太手脚麻利地按揉着白思雅鼻尖下方的穴位，嘴里念叨着什么。
　　突然，白思雅一声呛咳醒了，王大婶激动地破涕为笑。老太太慢慢走到白子伦跟前，摸摸已经被吓傻的孩子，微笑着。
　　“妹妹没事了，去玩吧。”这个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给孙子取名白子伦的奶奶。
　　白子伦是在一个镇上的卫生院里出生的，生下来的时候皮肤白得亮瞎了众人的眼，老太太掀开长孙身上裹着的毛巾，往□□一捏，带把的，当即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假牙。
　　“我的心肝啊，这皮肤白得好，要是随了我的姓，就叫李白了。这回好了，没人敢嘲笑我们了，明明姓白，黑得像碳一样。”不识字的李老太太瞥了一眼站在妻子身旁憨憨笑着的儿子，“看你儿子多白，该轮到你扬眉吐气了，就叫白子轮吧。”
　　吃饭可以随便，睡觉可以随便，原来取名也可以如此随便的，这就是那个年代简单的美好。可惜啊，这个简单的“白子轮”没落在户口本上，登记户口的时候，办事人员还以为是家属搞错了，硬是纠正为“白子伦”。
　　子伦，子伦，为人子，伦伦乾坤，孝为先。卫生院的院长是李老太太的旧相识，知道老人家爱面子，于是文绉绉地解读了白子伦名字背后深厚的意义和期望。老白一家欢喜不已，院长亲自解释的名字，那定是要大鹏展翅，一帆风顺的，其实未必，谁知道呢。
　　*
　　“哥哥！你看我抓到啥了！哈哈……”
　　白思雅一不小心滑倒在浑浊的河水里，感觉屁股下面有东西在动，用手一摸，哎呀妈呀，原来是一条大鱼啊。
　　“小妹，你千万坐稳了啊，我来啦，我帮你抓鱼！”
　　白子伦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其他小孩子也都陆陆续续凑过来，围成一圈，生怕到手的大鱼又溜了。
　　这个池塘被人承包很多年了，周边都是垂柳，听李老太太说过河边有水鬼的故事，所以村里的孩子很少去玩。这次村里搞农田灌溉，池塘里的水要解决燃眉之急，塘主一夜间开了闸，捞走了绝大部分的鱼虾。思雅屁股下面坐的就是“漏网之鱼”。
　　“哥哥，你抓紧了啊，我起来了！”
　　“放心吧，看我的！”白子伦身手敏捷握住鱼头，脚踩鱼尾巴，死死扣住想要挣脱的大鱼，高兴地抱起来往岸上跑。
　　“回家烧鱼去咯……哈哈……”
　　所有的小孩子都手舞足蹈地跟上岸，这条鱼仿佛成为他们所有人的兴奋点，大家反复描述这条鱼的捕捉过程，一边走一边笑，路上遇到大人，还特意跑过去讲述“大鱼的故事”。
　　童年的时光，就是如此美好。
　　“小妹，快生火，看我白大厨今天给你们露一手【鱼头豆腐汤】，好好补补你的笨脑袋！”
　　“我才不笨呢，你的暑假作业都是我做的！”
　　“哦哦，你不笨不笨，为了感谢你帮我写作业，今天尝尝我的【白子伦美食功】，哈哈！”只见白子伦麻利地拿着菜刀敲击鱼头，然后剖开鱼肚子，拔出一长串肠子……
　　“哥哥，你好狠心啊，这鱼被你杀的好惨……”
　　“胆小鬼，不杀鱼怎么吃鱼呢？对了，一会妈妈回来别说作业是你写的啊！”
　　“哎……白大厨怎么能这样懒呢？”白思雅若有所思地看着哥哥三下五除二地扒拉干净一条完整的大鱼，鱼尾巴放在一边，鱼头放在另一边。
　　“哥哥你做菜的样子真帅！”
　　“那是，谁让我是你哥呢，我的梦想就是每天做好吃的，哈哈……”
　　“你想当厨师吗？那我的哥哥一定是全世界最帅的厨师！”思雅咯咯笑，她只是随口说说的，小屁孩连梦想是啥都没整明白的。可是，旁边的白子伦听进去了，他的梦想还真是当一名美食家。
　　六年后，白子伦十九岁，他的儿时梦想实现了吗？
　　*
　　“妈妈，哥哥怎么还不回家？”
　　吃晚饭的时候白思雅问了问一脸愁容的妈妈，三十多岁的女人虽然吃了很多苦，但是依旧难掩天生丽质的面容，怪不得白子伦这么帅！儿随娘啊，儿随娘。
　　“你哥去上海卖服装了，一时半会不回家了。”
　　“啊？他不是去省城学厨艺了吗？怎么卖服装了呢？难道要进军时尚圈啊？哈哈......”
　　“丫头乱说啥呢，厨师太辛苦了，冬天冷夏天热，还是学学做生意吧，正好你大伯也在上海，一起有个照应。”
　　“……我大伯？就是每年春节都吃大白兔奶糖和金色巧克力的大伯家？那我哥有口福了，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不上学真幸福啊……”
　　白思雅突然还挺羡慕哥哥的，本来以为他高考失败后会一蹶不振，这才几天功夫就想通了去闯荡江湖了。
　　“让他复读也不愿意，硬说自己不是上学的料，我和你爸穷是穷点，可是真考上大学，我们砸锅卖铁都会供的。这考完试，也不吭声考得怎么样，就说终于可以去当厨师了。哎……”
　　王大婶说着说着，几滴眼泪流下来，是为儿子的人生惋惜呢？还是心疼他太懂事的隐忍呢？十五岁的白思雅还真地无法分辨，总之心里也不舒服，放下筷子，跑到“闺房”里“思考人生”了。
　　思考人生啊，思考人生，这便是白思雅的口头禅。为何哥哥能取一个伦伦乾坤的霸气名字，我就不能叫“白子雅”？奶奶的确重男轻女，所以不屑给我这孙女取名了。还好还好，有个励志的老娘，花了一篮子辣椒钱请了村里算命先生，总算有个文雅的名。
　　思思人间百态，淡雅一生。不愧是高手在民间。
　　接下来的几年寒暑假里，白思雅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做饭。父母亲忙农活的时候，她得自己杀鱼宰鸡，重复哥哥之前的各种菜肴，顶着烈日去菜园摘各种时令蔬菜，西红柿、南瓜、茄子、辣椒……那时的农村要吃啥种啥，绿色环保有菜味。
　　做菜也就是一种任务，为了分担父母亲的生活压力，为了乡里乡亲路过时给的大大称赞，她咋就体会不到哥哥说的成就感和幸福感呢？
　　“还说做菜就是一种享受，我的亲哥啊，你忽悠妹妹多干活吧……”白思雅撅着嘴嘟囔着。
　　人世间的事，说来也奇怪的。白思雅一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竟把做作业当成了爱好，学习成绩一路突飞猛进，成了白家庄乡里乡亲嘴里“别人家的娃”。倒是白子伦，逆了李老太太的意，一副谦谦君子的斯文模样按理应该出现在大学校园里的，可偏偏喜欢捣鼓吃的，心思用错了地方，只能外出谋出路了。
　　上海，也许可以成为白子伦谋求出路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