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海不快乐》猪十二娘

45、落雪依依终是白

　　天昏地暗，一片混沌。
　　“子伦！子伦！”冯依依紧紧地拥抱着倒在血泊中的白子伦，轻轻地拂过他眼前湿黏黏的刘海，手抖得厉害，生怕碰疼了他。那张俊朗白皙的脸，此刻更加惨白，他的嘴角挂着血丝，微闭着双眼。
　　“你没事吧……”白子伦缓缓地睁开双眼，神情疲惫，声音很小。
　　“我没事，我没事，你……不要睡，你不能睡……”冯依依吓得浑身颤抖，曾几何时她会这样害怕过。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依无靠，是她过去经常打趣钟沁瑶的。
　　黑带在手，行走江湖，无畏无惧，是她过去安慰自己的。
　　有你在，我有什么害怕的，遇到白子伦后，她的口头禅。
　　此时此刻，她觉得一切是个噩梦，梦醒了就好了。她一个劲地用衣袖擦掉无法控制的泪珠，该死的眼泪，为什么停不下来了？
　　“别哭，我白子伦的女人笑起来最漂亮……”白子伦挤出一丝微笑，一只手握紧冯依依的手，另一只手慢慢地抬起来，摸向她的脸颊，眼睛耷拉下来，快睡着的样子。
　　“子伦，子伦，求你别睡，救护车就要来了。子伦，你怎么这样傻……”冯依依一把抓住白子伦正要滑落下去的手，冰凉冰凉的。
　　“我……愿意傻……一辈子……”白子伦断断续续说着，终究是没了力气，彻底闭上了眼睛，任冯依依怎么喊都没动弹。
　　“为什么！为什么！”冯依依大声哭喊着，声嘶力竭地倒出所有的悲痛，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怀里的白子伦真真切切躺在那。最爱的人倒下了，她失心疯般朝着天空大喊，握紧双拳，手指甲嵌到肉里，点点血迹再次染到白子伦的衬衫，这是她前天刚刚给他买的。
　　“请让一让！让一让！”救护搭架穿过一层层人群，来到躺着的人身边。
　　又是一阵混乱。
　　“这小伙子八成要残废了，那车直直地撞过来，路边的栏杆都坏了。”
　　“不是撞他，我看那车是冲那个姑娘来的，小伙子救了她。”
　　“啧啧……英雄救美。世道险恶，今后千万别得罪小人！”有几个年纪大的男群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提高了嗓门。
　　早已被警察控制住的常武戴着手铐，随地碎了一口痰，冷笑着，恶狠狠地瞪向路人，一脸的杀气。
　　“走吧，怪瘆得慌的，旁边那个小伙子估计已经吓傻了吧。”
　　“嘘嘘，他刚刚和那姑娘在一起呢，散了吧，人生无常啊……”
　　冯依依红肿着双眼，眼睛布满了血丝，她轻轻抽泣着，胸口一下又一下抽动，一路小跑着跟上救护人员，快上车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冷冷地望向一直站在路边呆若木鸡的林雨，双眸满满是恨怒。
　　到底是为什么？不是说好放下了吗？
　　这么多年了，还是要赶尽杀绝吗？
　　冯依依转身上了救护车，紧紧地握着白子伦的手，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她宁愿被撞的是自己。
　　从始至终，林雨就没挪过脚步，他傻傻地立在一根电线杆下，目光呆滞，双手下垂，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忙碌的人群：
　　警察带走了高大魁梧的罪犯，救护车运走了满脸是血昏迷不醒的小伙子，一个年轻的姑娘梨花带雨紧跟在医护人员后面，围观的路人挤来挤去交头接耳来来往往……
　　他想起去世的姥爷。慈祥的老人临终前摸着他的头，细声细语地嘱咐：孩子啊，人在做，天在看，我们无愧于心就行，别跟你舅舅学。
　　他想起被判无期的舅舅。一生打打杀杀画地为牢，呼风唤雨，黑白通吃，临了无儿无女，犯了大错，被押前，他颤抖着双手拍拍他的肩膀：林雨，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回东北老家种地。
　　他想起从未靠近的冯依依。从第一次窗台下那个绽放阳光明媚的笑容开始，她注定是他此生的最爱。明明可以衣食无忧向他靠拢，她偏偏选择一无所有的白子伦。即便满身伤痛，还是不离不弃，呵，跆拳道黑带的女孩就是不一样。她出发去美国前，偌大的深夜机场，他赶了过来，她淡淡地说：林雨，谢谢你来送我，谢谢你喜欢我，除了说谢谢，我只能说对不起。那时的她，刚刚失去母亲，也误以为同时失去白子伦，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们离得很近很近，却感觉离得好远好远。
　　他想起冷漠的白子伦。如果没有冯依依，他们可能成为好哥们，白子伦有着温暖的笑容，任劳任怨又聪明，当年姥爷喜欢他，师傅喜欢他，舅舅欣赏他，可是冯依依为什么也喜欢他呢？就因为那张妖孽的皮囊吸粉无数？想得太简单了，今天看来，如果自己是冯依依，也会爱上他的。那辆帕萨特尾随了一路，在街角横冲直撞驶向冯依依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是自保躲避开来，而白子伦的第一反应是推开冯依依，自己挡了上去……
　　如果时间倒回，惊心动魄的那一刻，他能否像白子伦那般毫不犹豫舍己救人？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吗？
　　终不似，少年游。林雨脑海里一幕幕回放着曾经的恩恩怨怨，嘴角抽动了一下，一行眼泪落了下来，他蹲下来，抱紧头，咬紧嘴唇低声哭了起来。
　　一个月后，重症监护室。
　　冯依依穿着一身灰白色的防护衣，安静地坐在床边，她看着一直昏迷不醒的白子伦，温柔地抚摸他的手，他的脸，又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
　　“你赶紧醒来吧，不然我可要占你便宜了。”她当他是听得见的，移向他的双唇，极其小心地碰了碰。
　　“嘴唇好干，该喝水了。”冯依依拿起床头的棉签，蘸了蘸白开水，轻轻地在他的双唇上抹来抹去。
　　“叔叔阿姨也来过了，思雅本来想瞒着他们的，不过高飞打了电话，他怕……怎么会呢？你肯定可以醒过来的。”
　　“那个常武被抓起来了，当年贪腐事件里的命案也水落石出了；可儿也安全了，她现在沁瑶那。”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到那个名字，好吧，我不提，就某某吧，他去美国了，临走前给台里写了一封辞职信和一封道歉信，微博里的黑粉的确是他组织的。沁瑶也开了记者招待会，误会解除了，等你醒来继续做节目。”
　　“没想到你文笔挺好的嘛，上周的一篇文章阅读量都突破10万了，所以白色记忆的公众号粉丝也上来了，高飞就等着实体店和公众号一起腾飞呢。”
　　“你是不是想问问我怎么样？”冯依依举起他的右手，一根根手指头捋起来，从指根到指尾，慢慢地点压，然后使劲按下劳宫穴，阿婆告诉过她，这个穴位可以强壮心脏和治疗神经衰弱。
　　“你的手长得真好看，如果再戴上漂亮的戒指，你说是不是更好看？”
　　冯依依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宝蓝色的盒子，取出一枚银白色的戒指，戒指周身没有任何点缀，纯粹的光滑指圈。
　　“这个戒指是我昨天晚上在学校附近的首饰店买的，有个好听的名字，简爱。你要不要试试？不吭声就当答应了啊。”
　　“嗯，好看。”冯依依将戒指戴在白子伦的右手无名指上，端详了许久，微微起身，双唇盖住他的双唇，心里一酸，一行热泪滴在她的脸颊上。“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