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大佬》秃头战士

2、十五岁

　　郭成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数学老师在台上唾沫横飞，完全不理会同学们的一脸懵逼。他讲完一题，心里畅快得很，一抬眼镜，眼底精光乍现。
　　“听懂了没有。”
　　“没——听——懂——”台下的同学故意抑扬顿挫地拖着长音。
　　“好!那就下一题。”数学老师仿佛非常满意的一合双手。
　　郭成嘁了一下，笔尖把草稿纸戳得全身是洞。
　　“下面这题运用的是对数函数的....”
　　“对树含树，含你马呢...”郭成漫不经心地暼了一眼旁边的人，却怔在原处，眼神仿佛要把那人的后脑勺灼出个洞。
　　“我..曹...？”
　　郭成一脸的难以置信，一边观察着数学老师有没有注意这边，一边揪了把那人的头发。
　　没醒。
　　郭成下狠手一拧他背。
　　那人大幅度地抖了一下，带着桌椅都哐啷一声。
　　全班人的视线都团结一致地扫向这边，数学老师又扶了扶眼镜，呲着口黄牙一笑。
　　郭成生动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如芒在背。
　　他泄愤般地一巴掌拍在那人屁股上。
　　——
　　林潇玉在感知到自己四肢的那一刹那，差点推翻了他从小信奉的无神论。
　　我他妈大概是升天做神仙了，吧。
　　他震惊地想。
　　突然，他感觉后背一疼，他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我居然还能动，他想。
　　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屁股被用力抽了一巴掌。他猛的坐起来。
　　在还没感叹完“我居然还有屁股”和“我居然还能坐起来”，他就被铺天盖地的声响冲昏了头脑。
　　风扇吱呀地转着，不知道谁掉了一支笔，清脆的一声，有暖风吹拂在他脸上，只是没有人说话。
　　因为他看见自己坐在一间教室里，墙壁发黄，不少的墙皮已脱落了，门窗积着一层厚厚的污垢，桌椅还算干净，但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头了。戴着眼镜的老师，神色各异的同学，齐齐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天外来客，从不知名的空间掉入这间教室。
　　但这明明是他熟悉的一切。而他感知到了。
　　这是人间。
　　讲台上的老师一清嗓，笑着说：“哎呀，夏天就容易打瞌睡，可以理解啦。”
　　同学们都没什么反应，林潇玉还愣着。
　　老师笑容更大了，“林同学是不是太热了？去外面吹吹风啊，我怕屋里热你受不住啊。”
　　郭成看林潇玉神色不对，出言道“老师....”
　　“哦，你也想出去啊，那去吧去吧。”老师还是挂着笑，朝他俩挥挥手。
　　郭成一皱眉，还是没说什么，拽着林潇玉的袖子，把僵硬的他拖到走廊，和他并排站着。
　　走廊没有风扇，他们这又背风，不一会儿郭成就出了一身汗。他把外套拉链拉开，林潇玉还是一动不动。
　　“潇玉，你不热啊？”郭成看了眼林潇玉，发现他眼神空洞，还是一副没回魂的样儿。“不是，你特么睡傻了吧。”他拍了拍林潇玉的脸，他的眼神才慢慢有了焦距。
　　但他不知道，林潇玉在这短短的五分钟内，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对自身的探讨。
　　他得出了一个有点傻逼但过分真实的结论。
　　他又活了。
　　林潇玉捂着眼睛，慢慢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墙壁。
　　他还没从等待死亡的那种状态中解脱出来。当一年前他得知自己死期将至时，他就没想过活完生命剩下的四分之三。
　　但他现在却重新得到了那四分之三。
　　“操了，你怎么回事儿呢。”郭成蹲下身看他，“我知道你第一次罚站，但谁还没个第一次呢，你不是哭鼻子了吧啊？”
　　“没有，”林潇玉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陌生的声音，“没哭。”
　　他抬起头，“你今年多大了？”
　　郭成被他问的一愣，“十五啊，咱俩不一样大吗？”
　　“哦...”
　　“怎么，你小子想起要给哥们儿过生日了，往年你都见首不见尾的....”
　　“唠什么磕呢？郭成!我让你丫带人蹲地上拉屎了吗？”纪委探出头，语气刺得很。
　　“天热，地上凉快，怎么着了碍着您啦？”郭成好不示弱地顶了回去。
　　林潇玉却站起身，一把也把郭成也拽直了，沉默地看了纪委一眼。
　　纪委差点撸袖子开炮了，林潇玉那一眼轻飘飘地瞄过来，她却忽然说不出话了，坐回位置上生闷气。
　　“哎呀，同学别生气了，老师疏忽了，不该让你去蹚浑水...”老师笑着开解她。

　　“潇玉，”郭成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今儿怪的很啊。”
　　“有吗。”林潇玉随口敷衍了一句，却又浑身一僵。
　　“你叫我什么？”
　　“潇..潇玉啊。”郭成眨眨眼。
　　这个人也叫林潇玉？
　　林潇玉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因缘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等下了课，林潇玉回座位翻了翻自己的书，封皮上写着工工整整的两个字：
　　“萧豫”。
　　林潇玉一怔，又翻了翻旁边那人的书，原来是叫郭成。
　　看来和自己关系还挺好，以后不保不会露馅啊。
　　毕竟，我是个死人了，这具身体本不是我的。
　　他垂下眼帘。
　　——
　　林潇玉捧水扑到自己脸上，又撩起下摆一抹，锈蚀了大半的镜子映出他的脸。他心里有个疙瘩，这张脸和他原来那张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色要好了不少，皮肤也嫩多了。他想起他上一世，在最后的时光里，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还被一个小男孩药死在床上。
　　那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糟蹋的不行了，原本光鲜漂亮的一张脸青白得可怖，夜夜失眠让他眼下的乌黑一天比一天重，人也消瘦了不少。
　　即使他不面对公众，外界还是有传闻说他吸毒，他自然不吸，只是状态和吸毒没什么两样了。行尸走肉就是这样吧。
　　他记得他知道那个消息之前还拍了部电影的，本来有希望角逐影帝，但后来他也不在乎什么影帝不影帝的了，何况也没人会让一个疑似吸毒的人得奖。那一届影帝花落谁家，林潇玉已经没那么长的命知道了。
　　身后厕所间的门打开了，郭成把他挤开，匆匆洗了把手，期间手贱的甩了林潇玉一脸水，“大老爷们在这臭啥美呢啊？”林潇玉默默把脸上的水擦干净，小声问他，“你认识林潇玉吗？”
　　郭成一眯眼，凑近他，“什么？谁？”
　　“林潇玉。”林潇玉抬高了声音。
　　“哦，”郭成又站了回去，“五年前那个死了的大明星啊，听说是吸毒死的，那时候咱俩才初中呢，班里一群女生哭天喊地的，都和死了爹似的..诶，你问这个干啥。”
　　林潇玉在听到“吸毒死的”这四个字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诶，你等会儿啊。”郭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四下无人，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又把手机伸到林潇玉面前。
　　“是这个人吧？”林潇玉看着屏幕上他那张高清大图，那张脸陌生又熟悉。他已经很久没看过自己光彩照人的样子了。
　　郭成收回手自己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林潇玉，“你们俩，怎么有点儿像啊。”
　　林潇玉脸色一变，郭成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呸呸呸，我这不是咒你吗，不像不像，怎么看都不像。算了，别在茅房呆着了，出去吧啊。”
　　郭成先一步走了，回头又来拽拽待在原地的林潇玉，两人一块儿回了教室。

　　到了晚上放学，林潇玉才想起件大事儿。
　　“我们俩当然是一块儿回家啊，”郭成嚼着书包里最后一块比巴卜，“你还想搬到楼上去吗，啊不对，搬楼上去也是和我一块儿回啊。”
　　林潇玉一惊，原来这傻逼和自己住一层楼。

　　天色灰暗深沉，林潇玉跟着郭成蹿进一个又一个盘曲的小巷，直到小贩的叫卖，汽车引擎声，在收了摊的小吃店门口争执不清的小情侣抑或其他组成老城区市井气息的所有物什都远去后，两人才渐渐缓下步伐。
　　低矮的居民楼在两旁俯视着他们，这是与热闹隔绝的地界，因为这里是漂泊客的地盘。没人故意这样划分，只是这里的局面绝大部分都是外来人员，且都是短时间内就会搬走的，流动性极强。郭成家算是这最稳定的一家了，人们来来去去，他们却安安稳稳的常住在这。林潇玉问他，走夜路不怕被劫道吗。
　　郭成那货嗤笑一声，笑话，就没人敢叫我郭二在这栽跟头。
　　林潇玉上一世生活在城市里，不习惯郭成这种流氓作风，但也没表露什么。
　　他死过一次了，很多事儿都看得挺淡了，比如说，别人的生活他犯不着指手画脚。
　　林潇玉认真地看着他：“二哥，罩我。”
　　郭成差点儿拗断一支笔：“二你大爷，叫郭哥。”
　　林潇玉是真的怀疑这地方存在流窜作案的连环杀手。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滚出来的易拉罐差点把林潇玉绊了个跟头，郭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嘴上一点儿也不饶人，“我说您老眼睛是长屁 股上了？想碰瓷儿去环贸啊，那人傻钱多的一抓一大把啊。”林潇玉瞪了他一眼，拍拍衣裤上的灰，两大步把郭成甩在身后。
　　“哥哥就爱逮着穷逼讹钱。”
　　气的郭成在背后直咬牙。
　　“王八蛋，你特么脑子搭错筋了吧。”
　　到了家门口，郭成还在暗自生闷气，用力一摔门回了家，林潇玉生来是个脸皮厚的，故意不去哄他。
　　大老爷们儿有啥好哄的。
　　林潇玉擦了擦额角的汗，看着眼前陈旧的老式铁门，年代久远的绿漆已经剥落了不少，不浓不淡的铁锈味儿试图混进他的鼻息。
　　林潇玉思忖着，自己要怎么面对这个家。
　　他试着敲了敲门，门在一秒内打开了，一个梳着低马尾，额头挂着薄汗的女人打开了门，她五官很漂亮，只是不怎么保养且长期劳累，于是略显老态，身上套了件老旧的围裙，手里攥着块抹布，看样子是在做家务，“儿子回来了，饿了吗？我正擦门呢，赶巧就碰上了。”林潇玉看着这个陌生的妈妈，心里久违地一暖。
　　“嗯，饿了。”
　　他从未感受过母爱的心，似乎对这种陌生的情感有种天生的敏锐。
　　他居然拥有了一个家。
　　以前他也从来没幻想过这一天，那是因为有了可能还不如没有。
　　但现在，这已然成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