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30章 ...
-
台北。
冬天的雷雨天气,真是很少见。窗外的乌云翻卷着,低低得压在天际,丝丝雾气似乎已经探入了远处高楼的楼顶,早上9点多的天气灰暗得如同傍晚。喀拉拉又是一声闷雷,闪电撕破天空。冻雨噼里啪啦得落下,狂乱地打在窗玻璃上。
叶选政坐在椅子里,微微佝偻着身体。叶静思的死一下子夺去了他大半的力量,疾病得以在他体内肆虐。他的双颊凹陷,指节突出,如同任何一个衰弱的老人。叶静初站在他的对面。虽然对手看起来很虚弱,叶静初依然忍不住微微颤抖。
“把事情的经过讲给我听听。”叶选政的声音听不出喜乐。
“爸爸!”叶静初示弱。
“说说你什么时候打算除掉你哥哥的?”
“我没有!”
“好吧,你跟我来。”叶选政站起来,扶着拐杖走在前面。叶静初默默的随着他走过花园。雨点打下来,湿了头发和衣服。身边的保镖早就给叶选政打上了伞,但是没有人敢靠近她。叶静初脸色惨白,知道自己处境不妙。
穿过花园是一排车库,公用的车都停在这里。车库很大,停了7,8辆车。叶选政示意了一下,身边人打开一扇暗门。有潮湿的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还有一些臭味——属于人体的臭味。叶静初心中诧异——她都不知道父亲还做了这么一个地牢!
沿着铁制的楼梯下去,地下室隔成几个房间。有采光井透入空气和光线,因此不算太黑。其他的房间都空着,地牢里只关了一个人,血肉模糊。他听见人声,惨叫着爬过来扶着铁栅栏:“董事长,董事长,不怪我啊,小姐说我不送去她就杀了我啊!董事长,我是没办法!”他的眼泪滚滚而下,和了泥和血,越发的恐怖和恶心。双目呆滞,象是已经失明。
叶静初手脚冰凉——阿邦!如果不是他喊,她已经认不出他来。
叶选政冷冷说道:“这牢里有一种真菌,接触到人的皮肤就奇痒无比,会忍不住去抓,抓破皮肤,抓出血肉。然后这些真菌会沿着伤口进入体内,你会觉得连心肝肺都痒得不行,恨不得将自己撕开了好把五脏六腑掏出来。你现在肯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了么?”
叶静初瑟瑟发抖,脚一软跪倒在地上,裤子莆一触地,一声惊叫又跳起来。
“你一向爱惜自己的容貌和身体,你看看他,不觉得恶心?”
“爸爸!”她颤抖地说不成句子。
“杀了我叶选政的儿子,会是什么后果?”
“爸爸,我也是你的女儿!”叶静初虚弱地挣扎。
“你想学李世民?莫非我也象李渊那么废物了?”
叶静初面如死灰:“爸爸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哥哥中了六枪。”叶选政语气怨毒。
叶静初咬牙半晌:“爸爸,其实你一直爱着那个白俄舞女吧?我一直以为爸爸最爱的人是我,即便是你选择了THOMAS接班,我也觉得是重男轻女而已。现在才知道其实爸爸最爱的就是THOMAS,我,只不过是个玩具罢了。”
“哼!”叶选政不置可否。
“爸爸要杀了我,我一点也不能反抗。只不过,”她一咬牙,“我已经和二叔签了一个协议,如果我死了,我名下的千叶股份全部赠送给他。”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是我的好女儿!”叶选政怒极反笑,“你那点股份除了恶心我还能怎么样?我和THOMAS的股份就超过一半,你还能翻了天?”
叶静初微微一笑:“爸爸不太了解你的宝贝儿子。这些年他为了弄钱,已经将手中的股份大部分转给了二叔。要不然我也不会拿二叔当救命稻草!”
叶选政挥手一杖击中叶静初。叶静初疼得闷哼一声。
叶选政逼近叶静初:“我半条腿已经进了棺材,难道还会在乎公司?”
“没有了公司,二叔恐怕没有耐心等爸爸寿终正寝。有个太上皇的感觉肯定不太好。”
“你觉得我会受你威胁?我能处置了你,难道不能处置我弟弟?”
“恐怕不能。”叶静初冷笑,“一个市长离奇死亡总是一件大事情。爸爸总不希望忙碌了一辈子,死后名声不光彩。”
“这么说,我竟然真的要受你的要挟了!”叶选政笑了起来,饶有兴味的盯着女儿,“你倒是真象我!可惜我并不那么喜欢自己。”
他转头吩咐:“敲碎她的膝盖把她关在房间里。我要想想怎么处置她。”
严冬真的来了。一出门,北风吹得人一口气接不上来,几乎窒息。无香裹紧了身体,继续踏上寻找现场证人的旅途。
卢坤的案子很快就移交了检察院提起故意杀人罪的诉讼。江远航和无香都在努力寻找证人和证据,要证明卢坤是激愤杀人,有从轻情节。
长安会已经停业,当天枪击事件的目击者也四散零落。最先找到的是七哥,他又回到了当初的发廊。七哥看见她并不搭理,被她磨烦了叹一口气:“你不要纠缠了,阿坤都认了!”
“他是激愤杀人,可以从轻。你可以证明Thomas平时是什么样的人。七哥,求求你!”
“别傻了,叶家不会放过他。你找一个连的证人,他也还是死路一条!”七哥转身进了屋,将无香关在门外。
她奔走多日,处处碰壁。在河北农村找到当日和Thomas在一起的小楼,他呆呆得看着她,只会重复一句话:“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无香感到绝望而无助。
今天约了阿原一起去律师楼见江远航,临出门接到成宇电话。“我刚出差回来,听说了你的事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无香喉头哽咽:“没事,我自己能应付。”
“我在你家楼下,一起吃饭吧?”
“我约了人。”
“那我送你。”他挂了电话。
寒冷的天,坐进成宇的车,一室温暖,让人忍不住软弱。成宇看着无香,眼眶深陷,脸色发暗。只是直直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倒显得精干。
“去哪儿?”
“先去接一个人。”无香说着拿出电话。车子在狭小憋仄的小胡同里转来转去,终于开上了大路。无香租的房子,如果不是一路问着朱萍,还真不容易找到。
电话那头是关机。无香握着手机也不收起来,过两分钟再打,还是关机。成宇看着她的脸色:“怎么了?没有约好?”
“前天就说好了的,昨天晚上还发了短信。”阿原怎么回事?
车行半个多小时到了阿原的家。敲门无人应声。无香一推,门却开了。走进屋里,阿原并不在,却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留了一张纸条:
无香姐,对不起,我走了。
我很缺钱。他们说,不管我说什么,坤哥都会死。他们不想让Thomas死后的名声再受损。
无香姐,非常对不起。
没有落款。
无香站在那里,将纸握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废纸篓。唯一的证人,能够证明Thomas有性虐待的癖好,证明Thomas曾经派人给卢继先送过DVD。他走了。
无香面无表情转身下楼。成宇赶紧跟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于是也只好闭嘴。
到了律师行,江远航正等着。看到成宇有些意外,用目光示意无香。无香点头:“是我好朋友,不用避他。”
江远航面色凝重:“无香你做好准备,内部消息,叶家通过高层施加了压力要求重判。还有卢继永也花钱打点了,要卢坤的命。所以现在内部初步讨论,定下来死刑。”
无香坐在沙发上,用手蒙住了脸,好久才放下。“坏消息还有一个,”她平静地开口,“阿原失踪了。”
江远航啊了一声,取过一根烟点上,狠狠地抽着。大家都沉默,只有屋里的闹钟咔咔的响,如同不断紧逼的命运。
“卢继永为什么要除掉卢坤?卢坤不会和他争财产的。”
“不用他争,卢继先的遗嘱已经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儿子。因为卢坤在押,继承手续一直没有办理。如果判决卢坤被剥夺了一切权利,那么卢继先就可以继承他哥哥的遗产。”
“如果卢坤不死,把财产赠送给他呢?”
“他会放心么?肯定觉得卢坤死了更干净。再一个,还有叶家的压力。”
“我们还有什么能做的?”
江远航用力将烟吸入肺叶深处,带了怒气和无奈喷出两道浓烟:“不管从法律上讲还是现实来说,可以说山穷水尽。”
无香无力地笑了笑:“那么,让他不要受苦,可以么?”
“我尽力!”江远航心情沉重,“不过你确定不留点钱给自己?可心说你卖了房子辞了工作。不管怎么说,你的生活还要继续。”
“还可以继续,就是有希望不是么?”无香勉励振作精神,笑一笑。“谢谢你!”
走出律师行,无香双膝一软,差点摔倒,成宇赶紧一把扶住。无香靠着墙,心跳得好快,拼命想抓住什么,却眼睁睁看着他离去。那种惶恐和无奈,如此深切。
成宇转过身:“我背你下楼吧。”
无香触电般跳开:“不要不要,我能走!”
宽阔温暖的后背,是不能碰触的回忆。
成宇知道两人关系尴尬,以为她要避嫌,便不勉强。“楼下有星巴克,要不要去坐坐休息会儿?”
星巴克的廉价咖啡热烘烘的下肚,无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润。成宇心中有些许的苦涩——这样的殚精竭虑,却不是对他。私心里其实也希望卢坤永远消失,至少可以解脱了无香,让她不要再受这无谓的苦。
“你还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找卢继永。”无香说得没有把握。
“律师也说了,找了也渺茫,更何况你未必见得到。”
“总是要撞了南墙才能死心。”无香低头摆弄着手中的勺子。一缕头发从侧面滑下,随着空气轻轻摆动。成宇看了半天,很有想帮她抿上去的冲动。
“可惜不能去台湾。”她喃喃低语。
成宇想了又想,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也许我可以帮忙。”
“什么?”无香神游太虚,有些漫不经心。
“念渝的父亲是陈湘。”
“陈湘?”无香一怔,脑海中立刻出现那个经常在电视新闻中露面的面孔,某某的女婿,50岁出头的重要领导,前途不可限量。
“所有的死刑复核在他们这里进行。他们不核准就不能执行死刑。”
无香眼中有一簇亮光,慢慢变大,凝成两滴泪水。今天遇到这么多事情,她一直没有哭。这个意外的好消息让她精神一松,压抑了许久的悲痛便再也忍耐不住。
成宇默默地给无香递过去纸巾:“念渝的爸爸并不喜欢我,所以我让念渝直接带你去找他吧,不要提起我,否则反而不好。”
无香拼命点头,哭得说不出话来。成宇暗自咬牙,自从分手之后他一直没有和念渝联系过,不想给她渺茫的希望。可是今天,终于还是要去找她。
他拨通了电话:“念渝!”
“成宇?”那头是陈念渝开心的应答。
“有点事,关于无香的,想请你帮忙。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哦,好!你们在哪里?我现在就过来!”陈念渝答应的爽快,根本没问是什么事。
无香渐渐平静了下来,才意识到成宇阴晴不定的脸色。她心中歉然:“成宇,你和陈念渝……”
“别担心,念渝人很好,她不会针对你的。”成宇误会了她的歉意。
“对不起,让你为难!”
成宇在心中叹气——你也知道我为难!
“别抱太大的希望,我只能想到这条路让你去试试,至少比求叶家或者卢家有希望。但是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上面的关系盘根错节,叶家和卢家说不定也早就托人找过他了。有时候自己家里人的面子反而不管用。”
“我知道。我只是,不要有遗憾。”她的目光越过落地窗,越过门前虬枝纠结的大树,落到不知名的远方。成宇看着她,她的眼中没有自己的倒影。
冬天不知不觉地来了。连日的阴雨让这个冬季更加阴冷,似乎预兆了今年的冬季不太好过。叶选政坐在壁炉边,腿上搭了一条毛毯,靠在椅子上假寐。说是假寐,因为他睡不着。这几天秘密调查弟弟叶选哲的报告还放在手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连身边人的举动都能瞒过他去。
管家走进来低声禀报:“先生,二先生来了。”
叶选政微微抬手示意。
叶选哲进门的时候外套还散发着阴冷的水汽,丝丝的寒意反而让叶选政精神一振。他表面平静地指一下对面的座位,叶选哲坐下。
“大哥看起来气色不错!”叶选哲和叶选政容貌相似,只不过更加胖一些,面部表情比较柔和,让人愿意亲近。不像叶选政,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你这话我倒听着不实在。”叶选政淡淡的。
叶选哲接过佣人送上的铁观音,微笑着道谢,对于叶选政的话并不在意。
“你今天跑来做什么?”
叶选哲先撮一口茶:“文澜求我,我就来了。”他放下茶杯,“还是大哥这里的茶好!”
叶选政最厌恶弟弟的装腔作势,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你是来当说客的,还是干脆来逼宫的?
“我这里有一份报告,你看看。”叶选政将手边的材料递给叶选哲,观察他的神色。叶选哲拿过来随后略翻一翻,放到一边。
“你不解释?”
“大哥问了,我当然要解释。Thomas的股票不是卖给我了,而是抵押给我了,否则大哥早该觉察了。”
“浑蛋!你瞒着我拿他的股票做什么?”
“他要用钱,我不给他难道让他把股票抵押给外人去?”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叶选政怀疑地盯着他。
“都是静初的。”叶静初叮嘱,只要Thomas拿千叶的股份作抵押,利息要低,态度要好,借多少有多少。
“你同她倒是同心合力!”叶选政语气讥讽,“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支持我参加下届大选。”
“你胡闹!”叶选政一拍身边的茶几。叶选哲还是泰然自若,并无惧怕之色。叶选政只觉得血往上冲,恨不得立刻去叶静初的房间拿枪开销了她。叶选哲热心从政,能力、声望都不错,也数次鼓动叶选政支持他参加大选。但是叶选政觉得弟弟做一个地方大市的市长,既能够保证家族可以与政治核心保持亲密接触,又不会太招摇引来诸多的注意。一旦参选,本人以及整个家族都将被放到放大镜下,而叶家曾经做过的事情或者正在做的事情,有很多是不能见光的。
“大哥过于守成,早些年固然为叶家打下坚实基础,时移世易,如今的叶家需要更大的市场,要做世界级的大品牌。我如果能当选,可以为叶家打开更广阔的空间!”
叶选政深深呼吸,两人各执己见谁也不能说服谁。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弟弟的底牌。
“我坚决不许呢?”
“Thomas的股份其实是抵押给了静初。现在她可以说是千叶的第三大股东。加上我的支持,恐怕大哥不能再一言堂。”
“我倒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亲密!”
叶选哲微微一晒:“大哥,我猜除了我之外,静初和千叶其他元老的关系一定也很亲密。”
养虎成患!
叶选哲看透了叶选政的心思:“大哥,静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的能力和手段有目共睹。如果你今天家法处置了她,有没有可能明天就会有一份资料翔实的叶家和千叶涉嫌各种犯罪的材料送到我政敌的办公桌上?”
太有可能了!叶选政脸色铁青。
“大哥,顺势而为吧!当年朱元璋如果能够顺势而为,他心爱的孙子至少也能当个太平王爷享一辈子清福寿终正寝。”
“这么说,倒是我害死了我儿子?”叶选政脑子里的血管突突直跳。
叶选哲伸过手来,抚慰的拍拍他的腿:“大哥,不要钻牛角尖。静初其实很爱你,但是你这次确实伤了她的心。这么多年的父女情,那是装不来的。想想孩子的好吧!”叶选哲伸个懒腰:“大哥也不必防我,我对经商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有两个女儿,而且还都养成了娇骄女。我只是希望家族和睦,不要内讧起来,给了外人可乘之机。我还有事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